卢太公清了清嗓子,缓缓道:“那陆元华本非咱们卢家村的人,但说起来也算是我的妹夫,没记错的话,他应当是顺启十三年来的,距今已有五六十年的光景了。”

“那日我进山采药归来时,碰见三个人倒在了官道附近,其中两人穿着官吏的服饰,一人则是带着手镣脚铐,明显是那两名官吏负责押送的囚犯。”

“我本不欲多管闲事,但心中几番纠结,最后还是于心不忍,便上前探了探那三人的鼻息。”

“彼时那两名官吏已经死了,但那犯人却还有一口微弱的气息,我当时也没多想,便把他带回了村子,请大夫救治他,而大夫诊治过后,却说他所染的是无药可医的恶疾,并断定他必死无疑。”

“于是我给他喂了一碗粥,便打算任他自生自灭,待他死后,替他寻个地方葬了,再立个坟冢,也算对得起他了。”

“可谁曾想,他却是个命硬的,一碗白粥入腹,而后没过多久,他周身久久不散的壮热却是忽而悉数退去。”

“待他醒来后,我几番问询下才知晓,他原本竟是皇城司天监中的一名司辰官,某日当值时因一念之差犯下了事,而后被判了个流放南海极边的重罚。”

陈希夷闻言却是不由皱了皱眉头,有些不可置信。

流刑是大炎一朝仅次于死刑的刑罚,通常分为流一千五百里、二千里、三千里,流放期限则是一年至五年不等,须得根据刑期,在流放之地充作垦荒或是修筑之类的苦役。

待到刑期满后,虽可解下枷锁,但却不能返回原籍,终其余生只能在流放之地生活。

而被判流放极边之刑的人,则往往是一些罪大恶极之人。

这些人的流放之地一般是与蛮族接壤的极北之地、极西的无垠荒漠,或是东南边陲的荒岛,这些地方大多物资匮乏、人迹罕至,论起来和死刑却也没什么区别了。

而且被判此刑罚者,皆会被施以黥面之刑,就算他们半道上逃走,往后余生也只能躲躲藏藏,再不敢于人前露面。

要知道,顺启帝在位期间,向来是实施仁政,一个掌管时令校准的司辰官,究竟是犯了什么样的重罪,才会被判处如此极刑?

陈希夷这般想着,不禁问道:“他犯了什么事?”

卢太公则是摇了摇头,道:“这我倒是不知,昔年虽是问过他,可他无论如何都不肯细说缘由。”

陈希夷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后来呢?”

卢太公忖思了片刻,接着道:“后来我与村子里的人们商议了一番,打算先把他留下来,待到他养好了身子,再送些钱财,让他自行离去。”

“大家伙瞧着他也不像是什么坏人,索性也就同意了。”

“而他稍微能够下地之后,便也没闲着,日日随着我们进山挖药,还用堪舆推衍之法带我们寻找一些珍稀药材的所在,咱们的村子里的人也因此渐渐地富足了起来。”

“日子久了,大家便也慢慢的接受了他,也再没有提让他离去的事,甚至在路上碰见官府的人,还会一同替他打掩护,帮他遮盖面上的黥印。”

卢太公说着,不由目露追忆之色,顿了顿,复道:“许是见他勤恳耐劳,后来我的父亲不惜破了祖训,将我的小妹许配给了他,招他做了上门女婿。

“那陆元华对我的小妹本就有意思,我父亲稍一撮合,这桩美事便也就成了,后来凭着他那手堪舆推衍的本事,没过几年我们家就成了村子里首屈一指的富户。”

“但好景不长,我那小妹打小身子骨便弱,与他成婚后,竟是十载都没能怀上一儿半女,虽然他不以为意,依旧对我小妹恩爱有加,但我那小妹却是一直心有所愧,三番五次撺掇他纳妾,可他却是不为所动。”

卢太公低吟少许,沉沉的叹道:“又过了几年,眼瞅着他年逾不惑、白发渐生,却始终不肯纳妾,我那傻妹妹竟是留书一封,悬梁自尽了...”

“自那之后,他依旧没有续弦,而是时常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钻研学问,性子也是愈发变得孤僻暴躁了起来,有时还会莫名其妙的大喊自己成仙了、自己是仙人之类的糊涂话,总之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后来村子里的人们,便也就不怎么与他来往了,他也因此多了个疯子的名号。”

陈希夷听完沉默了许久,才摇头轻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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