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情绪才稍微平定了一些,继续说道:“听到那个消息以后,几乎所有人都第一时间提出了反对。

可那段影响重复了一次又一次,直到那个人魂尽人亡。

然后。

所有人都沉默了。

项天歌的确强不假,但整个大虞能有项天歌天赋的人又有几个。

就连公认天赋最强的赵怜公主,都没有将杀戮神纹参透。

即便真的能把神物拿回来,整个大虞能凑出十个领悟杀戮法则的人么?

哪怕真的凑出十个,就能与龙渊为敌么?

我们,都形成了一个共识。

那就是牧羊人不可敌,这句话是正确的。

即便再不忍心送将士们上路。

可后来。

项天歌归势迅猛,大有带人一路打回瀚海关的局势。

龙渊四国在淮岭的兵力,大批量转移拦截,就从我们潜藏地不远处路过。

我们只剩下了两个选择。

要么,帮项天歌拖延敌军。

要么,亲自斩断项天歌的后路。

我们,我们……大部分选择了后者。”

讲述这段的时候。

祝疆尽量用比较轻松的语气。

可那近乎完全失控的面部肌肉,却足以说明当时他们做这个决定的时候,究竟有多么痛苦。

呼吸阻滞。

身体都抖若筛糠。

赵辞叹了口气,沉声问道:“所以,公输家的巧匠,暗中联系了龙渊四国在瀚海关的守军,帮他们打造了坚不可摧的城墙。

而你们。

面对龙渊的援军,袖手旁观对么?”

“你知道瀚海关的城墙?”

祝疆面色微变,当年公输衡带着公输家的巧匠,建造城墙的时候,向龙渊国提出了条件,就是等项天歌全军覆灭之后,就立马把这部分城墙拆掉。

龙渊守军言而有信。

的确这么做了。

为什么会有人知道瀚海关城墙的事情?

赵辞叹了一声:“知道一点。刚才您说,大部分人都同意了这件事情,那小部分呢?”

“小部分……”

祝疆面色愈发痛苦:“你应该知道,祝璃还有一个哥哥。”

赵辞也感觉有些窒息:“听说过,二十年前,他战死了。”

祝疆的十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深深陷进了桌子里,微微颤抖之下,抖落出一簇又一簇的木屑。

他吁了一口气:“他带着一批人,强行拦截龙渊的援军,战死了……”

赵辞神色有些复杂:“您觉得,这样对么?”

祝疆沉默,久久不语。

赵辞也没有追问,这已经不是对错的问题了。

他经历过杨珩的梦境,能够体会到那种绝望。

杨珩,是带着主力撤退的视角。

而祝疆那波人,却是看得项天歌断后的视角,场景只会更加惨烈和绝望。

站在那批人的角度上。

战,大概率会导致国破家亡。

这不是战不战的问题。

而是理智不理智的问题。

只是那一天。

一批最为悍勇的战士,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剑,被敌人折断。

一腔腔最为滚烫热血,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温度,变得冰寒刺骨。

一个个最为强大的勇士,强者之心顷刻间土崩瓦解。

眼前这位侠客。

也变成了政客。

祝疆迷茫地吁了一口气:“我不知道对与错,只知道我十分后悔。

祝璃的哥哥小时候,我总是教他,生命诚可贵,家国价更高,若连家国都保不住,那便舍掉性命,留下气节。

他做到了。

我没做到。”

说到这里。

他已经是浊泪洗面。

赵辞心情无比复杂,酝酿了好久,只说出了一句:“在当时的那个境况,无论什么选择,都不算错。”

“也许吧!”

祝疆苦涩一笑:“从那以后,所有人都变了,几大家族数百年的抗争,忽然变成了笑话,大家都不想打了。

正巧,龙渊四国也死了不少人。

也恰好,公输溪小产,公输衡去临歌看望妹妹,然后四皇子便一路崛起。

祝家知道他这是要争储了,祝家高层十分不满,恰好冯疾过来拜访,决定联合下注太子。

那时,我沉溺于丧子之痛中,祝璃又刚刚出生,对这件事情极度抗拒。

然后。

祝恭那一脉便崛起了。

我这个弟弟,也变了。

从此,整个大虞都变得乌烟瘴气。”

赵辞:“……”

黑化。

全都黑化了。

第一个黑化的是公输衡,因为其他人只是袖手旁观,公输衡却是实打实出手切断了项天歌的后路。

祝恭和冯疾差不多一起黑化的。

祝疆……

若是祝疆没有丧子,可能祝家内部就不会分裂。

祝恭还是他的好二弟。

祝璃也会成为祝家众心捧月的大小姐,不会拥有郁心焰,也不会在临歌受尽同族白眼。

负心事做的越多。

黑化得就越彻底。

我说……命运啊。

“辞儿!”

“您说!”

“当年的真相,绝对不是我们了解的这样。”

“嗯!”

赵辞点头,光是从老登嘴里,就讲出了两个版本的答案。

单拿出来,每个都挺合理,甚至很有可能,在今夜之前,冯祝公输三家,都没有对第一个版本提出太多异议。

但现在看来。

不管哪个版本,都不能跟老登的所做作为完全自洽。

祝疆死死地盯着赵辞:“我老了,看不清!你还年轻,务必帮我!”

赵辞神色复杂,重重地点了点头:“放心!小婿定不负所托!”

“呼……”

祝疆就像是了却一桩心事一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他揉了揉太阳穴,闭目休息了许久。

忽然睁开眼,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冯苦茶的身世,你想不想听?”

赵辞咧了咧嘴:“您说说!”

现在老冯头正在跟冯苦茶父子洽谈。

也不知道正在谈什么。

记得冯苦茶说过,他的母亲认识冯疾,就是在当年那场大战中,这货比自己大几个月,算算日子应该就是那时候怀上的。

祝疆吁了一口气:“说起来,我还见过他娘。那女子虽然在山里长大,却也读了不少诗书医术,是个颇有灵气的女娃。

她原本跟着她的师父,在山野间行医,后来仗打起来了,他们师徒两个就一起当了军医。

后来冯疾受了重伤,一直是她贴身照顾,这世上哪个女子不爱英雄,一来二去两人就看对眼了。”

“等等!”

赵辞忍不住问道:“老冯头是真心的么?”

祝疆给出的答案并不是特别明确:“那时候,我那位老朋友,应该还不算人渣。”

赵辞:“……”

祝疆继续讲:“后来,陛下带我们出发了,出发前的那一晚上,这俩人一直呆在一起。

出发的时候,那女子送了好几个山头,手里一直攥着冯家玉佩。

我那位老朋友,也是一步三回头。

最后看不到了,我问他就这么把人带回家,也不怕后院起火。

他说,他是这世上罕有的大英雄,多娶一房媳妇,没人敢烧火。

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只听说过了好几年,他的私生子才冒出来。”

赵辞:“……”

老冯头失信了。

不过,不太像是当了负心人。

可能……他觉得自己已经不是大英雄了。

赵辞望了望冯苦茶屋的方向。

忍不住挠了挠头。

……

另一处。

冯疾看着对自己怒目而视的儿子,脸上带着淡淡的嘲弄。

冯苦茶两眼之中血丝遍布,呼吸粗重得跟怒兽一样:“就你这样的人,也配自称大英雄?我娘真是瞎了眼了才看上你!”

刚才的他,听冯疾讲述了二十年前所有的事情。

然后。

世界观崩塌了。

他的娘亲虽然已经去世十几年了。

但他到现在都记得,她临死的时候,笑着对自己说,虽然她恨透了那个负心人,但他的父亲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大英雄。

一个大英雄,配当他的父亲。

可现在。

冯苦茶只觉得这个世界荒诞可笑。

就这苟吉巴的老东西。

也配称作大英雄?

冯疾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嘲讽之意更浓:“你娘不过是一个山野丫头,一听到我是英雄,就像母狗一样贴过来,甘当我泄欲的工具。

她看不看得上我,你觉得……我在乎么?”

一席话。

让冯苦茶听得太阳穴直突突。

“老畜生,我艹尼玛!”

肺金神纹陡然亮起,火龙从缚妖索的洞口里面钻了出来,瞬息间便完成了铠化。

丈余高的巨人,顷刻间撑塌了房屋。

冯苦茶怒不可遏,伸出满是地心火的右掌,狠狠拍向冯疾。

可冯疾。

只是轻轻抬了抬手,便将这烈火巨掌轻轻接下。

一缕劲气涌入,冯苦茶的缚妖索差点崩毁。

一人一龙飞快分开,重重地砸在地上。

冯疾擒住龙喉,一脚踩在了冯苦茶的脸上:“你这逆子,也敢对亲爹动手?果然,山野村妇只能养出没有教养的野种!”

冯苦茶要疯了。

“艹尼玛!”

“冯疾,我艹尼玛!”

“剑冢玩意,我艹尼玛!”

冯疾冷笑:“你除了嘴臭,还会什么?既然今天把真相告诉了你,我就不怕告诉你更多。

你知道杀死你娘的狐妖哪里来的么?

我的原配夫人派去的!

你知道她为什么派去么?

因为她不忍心自己的儿子被送到临歌。

你再猜猜,她是怎么知道你们娘俩存在的?”

冯苦茶双眸怒睁:“冯疾,你们两个真是婊子配狗,还有你们俩生的剑冢,真是畜生凑到了一窝。艹尼玛的,老子以后必杀了你们!操!”

他找到了一个破绽。

居然真的从冯疾脚下挣脱了出来。

抽出靴子里的短匕,直直朝冯疾心脏捅去。

只是毫无意外。

被冯疾轻松拦住。

冯疾好像被激怒了,一脚踹到了他的胸口。

冯苦茶倒飞出去,跪在地上哇哇呕了好几口血,嘴里含含混混,却还在不停地骂着。

冯疾慢悠悠地走了过去,掰起他的脑袋,欣赏着他仇恨的神情,嘴角微微扬起,拍了拍他的脸:“想杀我啊?就凭你现在的水平,还差得远呢!

当真以为驯了一条龙就前途无量了?

你看看,你身上哪一件宝物,哪一个本事是凭自己能力拿到的?

就这样。

温室养出来的东西。

也配杀我?

我和你兄长,就在冯家等着你。

看你什么时候能找上门来!”

冯苦茶:“我艹……”

他仍想怒骂。

可伤势太重。

早已痛苦得无法忍受。

只骂了半句。

便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呼……”

冯疾吁了一口气,托着冯苦茶的脑袋,轻轻放在了地上。

转头一看。

发现一老一少两个人正远远地望着自己。

他站起身。

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斜睨了赵辞一眼:“又毁了你一间屋子,我的手札抵给你了,以后不必偷偷用。”

赵辞:“……”

冯疾看向祝疆:“走吧!别耽误人家睡觉。”

祝疆看了一眼昏迷过去的冯苦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拍了拍赵辞的肩膀,便跟冯疾一起转身离开。

两人走出十王府。

各自上了马车。

一路都没有说话。

就当马上要分道扬镳的时候,祝疆掀开窗帘:“那小村姑,真的是你们杀的?”

冯疾的车厢沉默了许久。

终于传出了一个声音:“你喝酒么?”

祝疆:“……”

……

深夜。

龙渊使馆灯火通明。

偌大一个使团,没有一个人睡觉。

从小擂台结束开始。

每个人都面色凝重。

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小擂台他们居然输了,而且被逼到让姬远硬送给嬴锐一场。

太丑陋了。

可只是这样,远远不足以让他们彻夜不眠。

就在刚才。

他们感应到了一阵极强的能量波动。

这股能量,甚至已经隐隐达到了低级神官的级别。

而且。

绝对不属于神官。

独孤晴岚神色凝重:“那个人,就是传说中的魔君么?”

“应该是!”

拓跋邦点了点头:“那股气息被宗人府的高手和七大家主联手围攻,也只有魔君有这个待遇了。”

独孤晴岚微微点头:“虽说魔君只是一个偶然,而且不为朝廷所用。

但不可否认,虞国里面确实存在突破至神官境界的渠道。

神官大人的意思是,后天的大擂台不容有失。

若是遇到极强的天才。

可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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