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夫人看着四姨太高高隆起的肚子,将手轻轻抚在了衣服上。

“螟蛉有子,蜾蠃负之。”

收回了手,玫夫人对着陈老爷说道。

四姨太的脸色变了。

陈老爷不明白玫夫人这话什么意思。

玫夫人只是笑笑,打量了一眼四姨太。

不说话。

——

没人知道玫夫人这一身本事是哪里来的,桂先生问,玫夫人也只是笑笑。

玫夫人说:“小时候碰见了一个男的,他轻轻拍了拍我的头三下,然后,我就有了这一身本事。”

桂先生以为玫夫人在说笑:“拍三下就这么厉害了?你没让他多拍几下?”

玫夫人认真思索了一下:“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夫妇二人对视一眼,哈哈笑了起来。

···

玫夫人倒是见到了一屋子的人,那不干净的东西却是没见到。

陈老爷说四姨太平日里经常去佛堂吃斋念佛,怎的会招惹到不干净的东西呢?

玫夫人说佛堂里供的佛也得信的人多才能灵。

四姨太有些不悦,想说点什么话,但是耳边却传来了窃窃私语声。

她知道玫夫人有本事,便张了张嘴,不说话了。

玫夫人侧耳倾听着,但好像没在听他们说话。

听完后,玫夫人笑笑。

陈老爷忙问玫夫人:“玫夫人···您有头绪了么?”

玫夫人将手指竖在了唇前,陈老爷不禁噤声。

却听得玫夫人不紧不慢说道。

“到饭点了吧?多备五副碗筷。”

——

玫夫人做菜煮饭时都会做许多,桌子上也都会放五副碗筷。

桂先生初时虽然不理解,但也表示了包容。

玫夫人说:“它们五个小赤佬都是保护我的哩。”

桂先生忍俊不禁:“那个是脏话,不可以说的哦。”

玫夫人夹菜到五个空碗里笑道:“但是它们确实都是小赤佬啊。”

因为“赤佬”在玫夫人家乡那里也有“鬼”的意思。

···

“呀,少备了一副啊。”玫夫人看着桌子上的碗筷道,她又看了看吃起来了的四姨太,摇了摇头,“算了,别备了,备不过来了。”

陈老爷问着玫夫人:“玫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要我驱的,就在她肚里。”

陈老爷手里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四姨太没答话,只是自顾自的吃着,她抬起了头,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去,腮帮子高高鼓起,对着玫夫人笑了起来。

像个小孩。

陈老爷有些颤抖,关切的接近四姨太。

但是四姨太却恼怒的推开了陈老爷,继续刨着碗里的吃食。

玫夫人只道可怜,末了又说。

“生下来就没吃过东西,活活饿死了,难怪像条护食的小狗儿,当妈的人,也能如此狠心啊,这不,报应不就来了么?”

四姨太的脸上,青白轮转,连同轮转的,还有面容。

时而女人,时而小孩。

那小孩的脸,还不重样。

“还不止一个呢,可怜啊,狠心啊。”

玫夫人摇着头,将筷子倒插在了最大的烧鸡上。

她念叨着。

“吃吧,吃吧,吃饱了,好上路。”

——

秦西涯回过了神,画面离消,真的是一部很引人入胜的“电影”,虽然不甚明晰,但那种“破碎感”的罅隙间充斥着对于‘剧情’猜测的遐想。

他个瞎子也看的津津有味,只是断了,断在了不上不下,不高不低的地儿。

像是小说里的“断章”,让人恨得牙痒痒。

他牙也痒痒,却还在回味,

戏台上的《霸王别姬》也唱到了最后一折,直至谢幕。

瞎子抱着琵琶,身边乐班子的成员们各自咧嘴,那后台讨论的两个“人”也不见了。

戏曲谢幕,疯狂的戏迷们扔着花束,少女喊着。

“陈老板!陈老板!再来一折呀!”“段老板啊我们爱你呀!”···

两个角儿一个扮虞姬,一个演霸王,假霸王假虞姬一一还礼。

乐班子们已经下了台。

没太多人会注意到显眼却又不惹眼的乐班子们,就算注意到,也只会看到那个闭着眼弹琵琶的瞎子,原因无他,因为瞎眼。

某个哑口的少女捧着花,想要送出,却害羞不敢。

瞎子注意到了那迟疑的女孩,却没太过注意,毕竟,她只是没说话···哦,她也不会说话。

秦西涯下了台,将琵琶包好,背在身后,向着戏院外走去。

身着碎花无领袄裙的老年妇女等候在外,半白的头发挽成了髻,年约六七十,脸上也生出了老年斑,可却让人觉得她仅有四十几许。

“伢儿,该回家了。”女人慈祥的说道。

“我知,玫姨。”秦西涯不自觉脱口而出,“夜晚饭食乜嘢?(晚上吃什么)”

他是‘观众’,也是‘角色’,方才有翻译,所以是普通话,但现在的粤语,却是明确知晓其含义的。

“食乜嘢?饮骨头汤先啦(吃什么?先喝骨头汤啦)。”玫夫人轻笑,而后看向了瞎子身后,调侃了一句,“系(声同“hei”嘿)靓女仔嘅(是漂亮小姑娘哎)。”

瞎子回过了头。

那个哑口的姑娘抱着花,似乎下定决心后追了出来。

将花捧给了瞎子,拽过了秦西涯的手,一笔一划写了起来,有些生涩,就好像死记硬背下来学会写的字一样。

“你的琵琶弹得很好听,我很喜欢。”

瞎子怔住,

旋即,

泣不成声。

玫姨摇头,无奈又哀伤,低声吴侬软语:“前世之因啊,唉。”

哑女不知所措,徒劳无功的为瞎子擦着眼泪,焦急的想要让瞎子别哭,可说不出话。

铃铛走的时候,瞎子没哭,可能是因为他知道铃铛魂魄仍在,他也坚信能够和她再见的缘故,他有许多理由说服自己不去伤心。

但,铃铛的确是死了啊,忍受死亡的痛苦,又还要忍受孤寂,在等待的时间里···她,要等待多长时间呢?

过去种种浮上心头,泪水后知后觉,此刻,他将那时没哭出来的伤心一并嚎啕了出来。

“让他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些。”玫姨微微笑着,又心疼的看着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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