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举家国九鼎之力,取万里不毛之地?于国家何益?此臣不解矣。”

“董相所言甚是。”众文官点头道。

李猛断然道:“董相所言,某万不敢苟同。夫唐以后,士大夫不甚知兵,无事则矜愤言战,一败则诓儒言和,浮议喧嚣,终至覆灭。

若汉、唐以前,则英君智将,和无定形,战无定势。卒之虚憍务名者恒败,而坚忍多略者恒胜:足以知致敌之奇,终在镇定。

自古来兵无常势,岂因前败而后必败?既云西域不可弃,欲以笔舌而胜兵势乎?”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贾琮暗暗叫好,李猛终于雄起一回,这话相当不客气,直指问题本质,你们文官都说西域不可弃,又不同意打仗,莫非是想靠舞文弄墨就保住祖宗的江山?

霍鹏冷笑道:“大都督此言非谋国之论。岂不闻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

今主帅无谋而致大败,朝堂之上不思良策,反而空言浪战,岂非矜愤言战之举?

自古用兵未有不知己知彼而能决胜者,若彼之所长己之所短尚未探讨明白,但欲逞意气於孤注之掷,岂非视国事如儿戏耶!”

“正是此理!”

“霍相此言甚是。”

“臣附议。”

李猛见文官集团纷纷声援,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论口才他怎么说得过大学士?只得含恨退下。

北静王等三王相视一眼,都微微摇了摇头,只肃手而立,对殿内争执充耳不闻,南安王葬送大军,连累王爷党崛起之势顿消,他们哪还敢主动发表意见,只求熙丰帝忘了自己最好。

贾琮方才已想好一篇说辞,启道:“陛下,适才诸位大人所言各有道理,臣略有些浅见,请皇上并诸位同僚指正。

我军新败,敌军正锐,此当下之势,既云西域不可弃,所恃者何?便有张仪苏秦之谋,能逆此大势乎?

上兵伐谋不假,可若无强兵,何来良谋?譬如秦灭六国,晋统三国,良谋甚多,其根本在强兵矣。

臣尝闻,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谈判桌上亦不可得。反之,若想在谈判桌上得到,必先在战场上得到。

故此战势不可免,宁可节衣缩食,平定边患,以计长远,万不可绥靖姑息,使贼气焰愈炽,遗祸无穷。请皇上圣断。”

熙丰帝看向江、关二人,道:“江卿、关卿可有良策?”

江风本不想掺和这等浑水,见熙丰帝点名,只得出班奏道:“启奏陛下,臣资质愚拙,方才一直在想,西域广大,必不可轻弃,诸位大人皆一心为公,虽有抵触,不过侧重不同。

臣想来想去,觉得战有战的好处,谋有谋的好处,一时委决不下,这几日皆不能安眠,后来臣想到一事,顿时心宽了。”

“何事?”熙丰帝问道。

“臣想着,西域之事虽说为难,不过是以臣等眼界来看,而圣上算无遗策,雄才大略,早已将臣等所能谋划者一一料中,如何取舍自有圣断。

臣等只须兢兢业业,奉旨而行,区区边患自然不足为虑。”

熙丰帝瞪了他一眼,这老滑头,竟把皮球又踢给朕。

霍鹏、董仪等人皆有些不齿,堂堂大学士竟公然阿谀奉承,不表态和稀泥,明哲保身。

熙丰帝拿江风没办法,又看向关浦。

关浦想了想,此时还是应该支持贾琮,若失去这个强援,朝堂上势必孤掌难鸣。

因说道:“臣以为太祖皇帝平定西域,拓地周二万里,一时帷幄诸臣,不无耗中事西之疑,圣意坚定不摇者,推旧戍之瘠土,置新定之腴区,边军仍旧,饷不外加,疆宇益增巩固,民心日益归附。

今贼窃据彼处,不过逞一时之强,且今诸王已至京师,九边亦遭削弱,并无大患之兆。

若朝廷示贼以弱,不特九边不伏,朝野内外爱国志士亦愤恨难平矣,则所失者,岂止西域?更是天下人心矣。

故臣以为应以战止战,以战谋和,以明西域乃天朝故土,朝廷决不轻弃。至于调动兵马钱粮几何,可再议也。”

贾琮暗道读书人就是读书人,这番话情理兼备,听着又顺耳,老关果然有两把刷子。

“臣等附议。”几个大臣忙附和自家大哥。

熙丰帝素来果决,当日出兵二十万远征西域眼皮都不眨,这回却着实有些犹豫,实在是被南安王这蠢货搞怕了。

二十万大军说没就没,朝廷哪有这许多家底儿,经得起这么糟蹋?

如今国库内囊尽上来,容不得他不慎之又慎,因看向段准道:“准公以为如何?”

段准缓缓出班,躬身道:“陛下,历代备边多在西北,其强弱之势、客主之形皆适相埒。

臣任两广总督时,久居东南,耳闻目见西夷各国通商传教,来往自如,阳托和好之名,阴怀吞噬之计。

且彼辈长于奇巧,善用火器,又性如豺狼,贪得无厌,早已肆虐暹罗、吕宋、柔佛、爪哇等诸小国,迟早必进犯中原。

故国朝今日之心腹大患,不在西北,而在东南万里海疆!

外患之乘,变幻如此,而我犹欲以成法制之,譬如医者疗疾不问何症,概投之以古方,诚未见其效也。

事有轻重缓急,财力有时而穷,今国库艰难,九藩未撤,西南土司蠢蠢欲动,未虑眼前之大患,而忧天边之戈壁,非智也。

当务之急,宜施缓兵之计,稳定西域;同时兴建水师,购利器,筑炮台,巩固海疆。

待三二年后,新法之利现矣,拆藩之策行矣,国库充盈,兵精粮足,再挥兵西向,岂非事半功倍?

伏愿朝廷决计坚持,增军缮备,内外上下,力肩危局,以济艰难。

不以一隅之失乱阵脚,不以一将之疏挠定见,不以一前一却定疆吏之功罪,不以一胜一败卜庙算之是非,与敌久持以待机会,斯则筹边致胜之要道矣。”

“元辅所言极是,臣等附议。”

段准一言穿金裂石,霍鹏等十数人精神大振,齐声道。

江风也缓缓点头,认为此言厚重,不可反驳。

关浦叹了口气,凭他的威望圣眷,远不足以和段准抗衡,只得闭嘴。

北静王眼神微动,忽地出班道:“臣以为元辅此言高瞻远瞩,思虑深远,乃真知灼见,臣附议。”

“臣附议。”东平王、西宁王忙跟着道。

他们已明白北静王的意思,如今王爷党才遭重挫,丧师失地,和军方是尿不到一个壶里了,此刻能示好新党,也是灵活变通之举。

只要把新党捧起来,王爷党就可以悄悄蛰伏养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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