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已是这般,过几年岂不更是尊卑不分,嫡庶颠倒?等到老太太仙去,姑姑的日子还能过么?”王仁眼中射出刻骨仇恨,低声道。
王夫人缓缓点头,想到堂堂衔玉而生的嫡子,竟被环哥儿这个下流种子生生压了一头,她心中的怨毒便似被火油点燃一般,熊熊燃烧起来。
“此事也不须太太做什么,北静王爷已将诸事打点妥帖,太太顺水推舟便可。
前儿我去北静王爷府里拜访,已得了他的承诺,只要扳倒了那人,将来他同几位王爷会上疏,以那人无子为由,令族中另选一近支子弟承爵,这个人选自然是宝兄弟。
届时宝兄弟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得一座国公府邸,岂不美哉?太太也能尝尝当老太太的滋味儿。”王仁笑道。
王夫人眼睛一亮:“当真?”
“那是自然,王爷对宝玉早已青眼有加,称他雏凤清于老凤声,太太是知道的。”
王夫人想到美好前景,心头火热,忽又想到贾琮狠厉的手段,心里又有些发憷,迟疑道:“那人可不好对付……”
王仁忙道:“太太,你久在深宅,不明白朝堂大势。前儿他抗旨救妾、妄动兵马已触怒天威,什么狗屁少保,不过是催命符罢了。
此事几位王爷、戴内相等人都携手同心,还怕拿不下他?如今您行大义灭亲之举,不单是报效朝廷,更是替家里消灾解祸。”
王夫人一想也是,遂道:“你要我做什么?”
王仁闻言,笑道:“母亲听说您身边没个妥当的使唤人,恰好前儿买了一个好的,特命我带来孝敬太太。”
王夫人一愣,笑着点头谢过,心中更增了几分恨意,本来她身边有彩霞、彩云、金钏儿、玉钏儿四大丫头,个个得她调教数年,精明干练,哪料遇到贾琮,竟被一网打尽。
彩霞、彩云被他抢了去给环哥儿做房里人,如今只听赵姨娘的吩咐。
金钏儿被他强占了去,玉钏儿又被他指使凤姐儿索了去,估计早晚也逃不了他的手心。
王仁低声道:“太太可如此如此。”
王夫人双目微阖,拈着数珠,仿佛一尊泥塑木雕的菩萨,缓缓点头,眼睛缝儿里隐约透出一丝冷厉的精芒。
次日早,王夫人趁探春来请安时笑道:“三丫头,这些日子忙里忙外可把你累坏了罢。”
探春忙道:“太太言重了,只恐才力浅薄,诸事办的不妥,让太太烦心。”
王夫人笑道:“哪有此事。我问过管事的媳妇,都说你举重若轻、心思细密,又知书明理,不比凤丫头逊色,即便有一二照顾不周的,有你大嫂子、宝丫头她们帮衬着也周全了。”
探春难得王夫人这般赏识,有些受宠若惊,忙起身谢道:“全赖太太平日教诲提携,探春只求不捅娄子就罢了,万万当不起太太赞誉。”
王夫人笑着扶起她,道:“如今你管着家,上下人等谁不敬服,这是实至名归。
只是如今你身边没个得力的人儿,里里外外诸事繁杂,只恐累坏了你,想当日凤丫头身边还有个平儿,你身边有谁?
也是凑巧儿,昨儿你舅母怕我身边没人使唤,特意送了个好丫头给我,你知道如今我百事不管,哪里用得着这许多丫头,正好与了你罢。
就是她,叫婧儿,你若不喜欢,另取个名字也使得。”说着往角落一指。
一个十四五岁的丫头忙出来福礼道:“奴婢婧儿给三姑娘请安。”
探春见这丫头生得娉娉袅袅,娇俏可爱,心里先喜了几分,犹推辞道:“不可,这是舅母给太太使唤的,怎么给了我。还是太太留着自用罢。”
王夫人拉着她手道:“我的儿,你有这个心我便欢喜。常言道长者赐不敢辞,听说你日日废寝忘食打理家务,我这心里……实实不忍。
你且领了她去,就是体谅为娘的一片心了。”
一番话说得探春泪眼朦胧,樱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太太……”探春泣不成声,这是她记忆中王夫人第一次在她跟前自称“为娘”。
“娘的好孩子,大过年的哭什么,快擦了,仔细丫头们笑话。”王夫人笑着替她擦了眼泪。
探春破涕为笑,道:“谢过太太恩典。”
“这才是了,咱娘儿俩还客气什么?”王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笑道。
同一日,北静王府,贾赦也正在给北静王拜年。
官宦人家的规矩,新春佳节除了少数重亲并重要人物须亲自登门拜年外,其他世交、同僚、亲朋、街坊都是投贴拜年。
更有甚者,生怕遗漏,提前制好许多拜帖,命仆人出门满京游走,不管认不认识,见高门大户便投一张,礼多人不怪。
是月也,片子飞,空车走,故时人有诗云:不求见面惟通谒,名纸朝来满敝庐。我亦随人投数纸,世情嫌简不嫌虚。
收到拜帖的人家往往还设了门簿,对拜年贴一一登记,以便过后回拜。
北静王府这样的人家,贾赦自然是必须亲自登门的,且他此来拜年不过是个由头,另有别事。
寒暄了两句,北静王笑道:“近来少见,世兄可好?”
贾赦小半边屁股轻轻坐了椅子,闻言忙道:“劳王爷挂念,荫生在家里读书写字倒也清闲,就是闲得慌。”
北静王眼神微微一动,已明白了他的来意,笑道:“世兄家学渊源,自幼耳濡目染,兵法韬略无不了然于心,小王向来佩服,且如今正是年富力强之时,何不出仕为国效力?总好过在家里沃着。”这话正中贾赦下怀。
“王爷教训的是。赦何尝不想报效国家,为圣上尽忠,奈何……唉,敝家里的景况,王爷自是看在眼里,家门不幸呐!”贾赦故作恼恨之色,叹道。
北静王“奇”道:“世兄何出此言?令郎少年英雄,青出于蓝,如今更是高官显爵,权倾朝野,世兄何故郁郁?
世兄只须递过只言片语,想来再为难之事也难不倒少保罢?”
贾赦摇头恨声道:“不怕王爷笑话,我家那畜生如今做了驸马,讨了皇后娘娘喜欢,又会奉承老太太,竟把家里翻过来也没人管他,哪里还把我放在眼里,只怕恨不得我早早死了,免得碍眼。”
北静王“惊”道:“世兄慎言,此话咱们说说无妨,切不可对外人言,免生不测。
父子之间有何龃龉嫌隙不能化解,何况当日琮哥儿还在金殿上毅然挺身而出,愿代世兄受刑,孝名动天下,世兄言过矣。”
贾赦拱手叹道:“王爷提点的是。只在外人看来那孽障忠孝两全,其实……一言难尽,如今连老太太都不能逆他,何况荫生。”
“世兄说笑了,琮哥儿如宝似玉,老夫人、太太们宠溺些也是人之常情,想来世兄是放不下老父亲的体面,且也要避嫌,不愿假令郎之手出仕,免生闲言碎语。
若有吩咐,小王愿尽绵薄。”北静王和声笑道。
贾赦见北静王这么善解人意,心头大喜,忙拱手道:“求王爷提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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