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贺不动声色地将这些情绪悉数收在眼底,准备等事毕再去进行详查,忽听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有人隔着门禀报道:

“大人,大司马府上来人急报,称梅神医已于三日前启程去了江南——他走的是水路,且是顺流而下,这会儿怕是已经过了并州,接近了兖州地界,就算是追上再将人带回来,也至少得用上十日......怕是......未必赶得及。”

支撑霍琇的最后一丝力气,都随着几句话变得荡然无存。她凄然地看了看形同枯槁的辛大娘子一眼,又看了看虽然眉头紧锁,但仍能保持镇定的丈夫,只觉得身边的一切都在渐渐远离自己。

声音,视觉,思维都被渐渐地剥离。霍琇的身子软软地瘫倒下去,陷入了无声的黑暗之中。

“阿琇!”张显秋一把没有拉住女儿,跟着她一起跌坐在地。她顾不上疼,只顾着抱着她焦急地呼喝,悲痛无比。

内室之门大开,几位侍医被急急地带了进来。

“夫人是气急攻心。”薛温把过了脉,提笔写了方子:“一服药下去便能醒,并不碍事。只是女公子的身子......若是再无良策,怕是要......及早做些准备了。”

辛贺便指了指文溥,将前面的话重复了一遍,末了又道:“已经派人去追景大娘子了。只是怕赶之不急,还要劳烦薛医正帮着参详参详,若是当真有可用之处,那便行险试上一试。”

薛温作为太常寺主管所有侍医的医令,对文溥这个小小的民间坐堂医的态度,却是出乎意料的客气。

“在下久仰景大娘子之医名,只恨平日俗务太多,不得亲自登门求教。文先生既是景大娘子的长辈,又得了景大娘子所授的方子,必是极适宜的,这便请先生写出来,让在下与众人一起观摩学习。”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出了薛温言语中的谦卑之意。他显然对景大娘子推崇倍至,特意用上了“登门求教”、“观摩学习”这样的说法,而非是是平等的“探讨交流”,简直就等于是将自己放在门下弟子的位置上。

不仅如此,他还爱屋及乌,就因为文溥跟景大娘子沾亲带故,所以竟被冠以“先生”二字,作为敬称。

可他平素分明就不是这等谦逊守礼的人。谁不知道,薛温为人极其任性,先帝在时,他不过才是个刚奉诏入宫的小郎中,但性子却狷狂得很,便连某些得宠的妃嫔,也未必能支使得动他。

偏偏先帝对他极尽优容,从没因此治过他的罪,甚至在某些人告状之时,还特意敲打过她们,没什么重症急症,莫要随便叨扰了他研习医术。

及至今上即位,对薛温的看重却有增无减。被封为医令,这人就更是变本加厉,除了每旬为陛下请一次平安脉之外,其他人等想要瞧病,全得看他心情:心情不好,高官显宦他也照拒不误;心情好时,也会特意抽出时间,为宫内低贱的小宦宫婢免费诊治。

张显秋刚才虽然以性命威胁过他跟其他几位医者,但她自己心里清楚得很,旁的医者也就罢了,对于薛温,没有陛下亲自发话,其他人根本无权处置。

她虽是霍炫之妻,平时也是眼高于顶,未必会将少帝放在眼中,但在明面上,也不得不表示出对陛下的足够尊重,否则便是授人以柄,置霍家于不测之地。

这也是她连长子身死,都只能和血咽下,只敢迁怒于洛千淮的原因。

张显秋与辛贺二人,均因着薛温这份出人意料的恭谨姿态,心中思虑万千,文溥却已经提起了笔,斟酌着写下了木香顺气散的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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