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衡量两日后,最后还是决定继续对蒙古招抚,不过侧重的自然是靠近蓟镇这一边的束不的等部,东北那侧的则是任其自生自灭去,反正他们已然完全倒向了鞑虏。

“朕会在蓟镇开市,与蒙古互通有无。”

眼下蒙古因天灾而缺粮少衣,无数人畜冻饿而死,而朱由检派勇卫营去辅助整顿蓟镇,查明蓟镇地区缺少马匹,又有农科院的人研究了下燕山附近的地形,觉得在这一片地方养牛羊是个可行之策。

燕山高耸,足够阻挡草原风雪,比之温度要稍微暖和一些。

修些房子,把牛羊塞进去,只要定期给它们投喂饲料,治疗病症,差不多就能将其养起来。

出栏之后,直送附近军镇充当军资供给也好,收买给百姓也好,总归能助力下民生,节省下朝廷开支。

朱由检自然不会拒绝这样的主意。

只是这样一来,守好长城,便显得更加重要了。

“绝对不能同鞑虏交易!”

虽然天灾弄不死鞑虏,但让鞑虏难受一阵是绝对可以的。

毛文龙奏报,辽东之粮已经到了“一金斗银八两”的地步,可见其灾情严重。

皮岛那边就一个小小地方,朱由检为了安抚毛文龙,也允许他卖一点过去,充当转运之资,不过那也就如同滴水救火,远远不及。

可一旦在辽东附近开市,鞑虏就能同蒙古做交易,购得大批物资度过天灾了。

这是朱由检绝对不想看到的。

所以他放弃了广宁之地原有的马市木市,转头选在了蓟镇开市。

反正蒙古诸部实在穷苦,是不会在意这多出来的距离的。

而在蓟镇互市,购得粮食后,蒙古诸部哪怕要转手倒卖给鞑虏,那他们必然也要在两地途中消耗一些,让鞑虏没办法吃下太多。

总而言之,

大明一时之间的确搞不定鞑虏,朱由检也吸取之前辽东战事的教训,决心要把军务弄好再去同鞑虏决战。

但在事前,也要让其更加难受一些。

鞑虏喘气休息的时间长了,

给大明做准备的时间便更多了。

……

“陛下说要在蓟镇开市。”

“就跟着嘉靖二十九年的办,在黑峪关开牛羊马市,今年领取各部抚赏,也在那里,时间定在六月初九,足足开放到月底。”

“要是搞得好,以后就照着这规矩办了!”

这比起以前一月开一市,一次开个四五天要好太多了!

高忠忍不住道,“开市之后人来人往,要是有蒙古鞑虏混进来探听情况怎么办?”

张勇则道,“只能更加小心谨慎了……市场之上人来人往,的确监察不易。”

“不过鞑虏距离蓟镇这么远,而且他们那儿的脑袋都剃了猪尾巴,过来的话想来也能被人看出来。”

蒙古人也剃头发,不过喜欢往两边剃,在脑袋两侧留小辫子,跟鞑虏只在后脑勺留掌心大的猪尾巴大为不同。

“陛下也说了对那些内喀尔喀遗民的处置,就把他们安置在保定府唐县那边,让他们去配合农科院的学士养牛羊去!”

那些人跑也跑不了,朱由检便毫不客气的接收了,正好也试一试,能不能雇佣蒙古人干活——

他看了下大明立国以来同蒙古的往来情况。

初时战况不断,但不管是哪一方,天天打架也是受不了的,所以后面才开设了多个马市茶市,进行商贸往来。

朱由检初闻明蒙之事时,曾经想过,既然互市了这么久,双方总归会和睦一点。

不说明人去关外,起码关内的稳定和相对富饶,总能吸引很多蒙古人过来吧?

蒙古人也是人,都得吃饭穿衣量家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大汗千户们那样生活的。

结果后面知道,大明朝开市的规则十分严格,一月开一次还算好的,而且双方贸易多在关外,蒙古人交易了就得走,不许长时间停留,开市时间也只有几天。

而这种种限制,也就万历朝时有所改善,多出来了很多民市,允许双方百姓往来,贸易时间也宽裕了许多。

但这些改变并没有造成太大影响。

因为贸易地点仍多在关外,且大明朝官员仍旧目下无尘,觉得蒙古人一身的胡腥味,入关简直是在污染大明香甜的空气,所以严格控制着蒙古百姓入关谋生一事。

而蒙古百姓如今做何生活呢?

“愈见狼狈,有畜者每次巡于边各口,求官权易。一牛易米豆石余,一羊易杂粮数斗。无畜者或驮盐数斗,易米豆一二斗;挑柴一担,易米二三升。或解脱皮衣,或执皮张马尾,各易杂米充食。其瘦饿之形,穷困之态,边人共怜之”。

日子苦的连跟蒙古对峙多年,动不动打仗的边境百姓看了都心生怜悯。

朱由检于是忍不住想到,“夷人入华夏则华夏之”,牛羊马匹也是中原所需要的,能不能让蒙古百姓进来,为大明朝开辟一个新的市场?

冯氏机也不是不能纺羊毛嘛!

而要是蒙古百姓能靠着大明过上好日子,他们是听大汗的话,还是听大明天子的话?是跟着鞑虏走,还是跟着大明走?

朱由检想了很久,但如今之境况,也不敢大手笔的赌一把。

正好内喀尔喀素来亲近明朝,这群遗民也是无处可去,引入关内用于实验恰为应当。

若是弄成功了,那蒙古的“卵子”,是真被大明捏在手里了!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朱由检这段日子还看起了《管子》,对古人利用商贸来进行国家争斗征服的法子极为佩服。

可惜毕自严和郭允厚这两位户部大臣实在太忙,不然朱由检巴不得拉着他们一块欣赏前人之经历。

而对大明天子心中的打算,束不的自然不知道。

他直接将大明这次开市,当成了拉拢自己的大手笔。

黑峪关就在喜峰口,而喜峰口就在束部边上,牛羊马市一开,不管是从大明那边贸易,还是作为“东道主”接待其他来贸易的部落,束不的都能占不小的便宜。

甚至束不的在第一时间,便想好了如何利用开市,来拉拢其他部落,重现朵颜部的荣光。

其子固噜思奇布对父亲这般的高兴不知深意,甚至还觉得明人历来反复无常,对他们这些蒙古人的态度,一直都是鄙夷其野蛮的。

而且说战力,明人有多少胜战?

他们能比得过辽东称汗的后金吗?

固噜思奇布也曾跟着父亲对抗过察哈尔部,见识过后金那号称“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军力,觉得按照草原素来只臣服于强者的习惯,应该投靠辽东那边才对。

“你还没有做到这个位子,你怎么懂呢!”

束不的对儿子的疑问没什么恼怒,反而哈哈一笑,对着儿子解释起来。

“我们是谁?”

“是喀喇沁啊!”固噜思奇布理所当然的说道。

“朵颜”是过去的称呼了,

自打喀喇沁崛起,征服了朵颜后,他们内部有不少人也自称为“喀喇沁”,只有一些老人还有对蒙古诸部情况不了解的明人,仍旧呼为“朵颜”。

束不的瞪了儿子一眼,“你要记住,草原上没有永远的霸主,今天他可以强大,明天我也可以强大!”

“喀喇沁是什么时候起来的?我们家不管怎样,都是朵颜部!”

“我是世袭的朵颜卫都督啊……”

“当年咱们家是多么的风光,兀良哈三卫在草原上,又让多少部落闻风丧胆?”

“现在呢,不止分成了三十六家,连名字都记错成喀喇沁了,这哪里对得起祖先!”

束不的半是骄傲半是落魄的说道。

朵颜曾经有过高光时刻,明成祖靖难的时候,还要借朵颜兵力,可现在呢?

束不的自己手下,也就不到一万人了。

草原上的霸主换了又换,就没见他们能够碰到那个位置。

束部,或者说朵颜部,已经被其他部落像条狗一样驱使很多年了!

要有机会更进一步,束不的哪里舍得放弃?

“而且你也别觉得明人不能打。”

束不的看着儿子仍有些不以为然的神色,又冷哼说道,“我们部落就在长城之外,而且这些年难过,死了很多人和牲畜,今年更是到处跑,到处打仗……明人打不过女真人,难道还打不过我们这群疲劳无力的牧民?”

“你是看到那所谓勇卫营的,他们两千个人,足够把我们部落打死了!”

“别人更强怎么样?只要我们比不过邻居,就要对着邻居低头,而不是对着辽东女真人低头!”

“我们的部落并不强大,学会向谁低头,什么时候低头,是很重要的智慧。”

“你想要抬起头来和别人对话,就要靠实力去支撑起脖子!”

固噜思奇布低下头,思考着父亲的话,然后又不解道,“可我们之前和女真人,不是有过盟约吗?”

在察哈尔步步紧逼的时候,朵颜三十六家是和辽东盟誓过的。

束不的摇了摇头道,“盟誓的目的在于对抗察哈尔,盟约里面有提到和明国的事情了吗?”

“而且我们和明国的盟约历来已久,是祖先定下的策略,和女真那边是新的盟约,而且关系也不同于明国。”

跟明国那是世袭藩属,但跟女真,则是平起平坐的盟友!

哪个更具有优先权,显而易见。

“你不要把盟誓当成什么重要的东西,有些时候,那写了盟约的纸,还比不上能擦屁股的树枝!”

束不的呵呵一笑,让傻儿子不要真把某些事看的认真。

太老实,

在哪里都当不好一个首领。

“你去联系一下其他几家,告诉他们,明国要在我这边开市……”

束不的已经准备好,利用这次机会,提升下自家在朵颜中的威望了!

而其他部落知道这件事时,也是颇为激动。

草原气候越来越艰难,他们这边又夹在东西南三个大势力之间,生活更加难过。

束不的都知道察哈尔贪婪,女真虽强但穷,不管眼下投靠谁都吃不上他们给的饭,其他部落又怎么会不知道?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眼下最重要的是熬过今年,囤积粮食!

正巧眼下正值草原水草丰美之时,牛羊马匹都吃草吃得肥美壮硕,能卖个好价钱。

若是秋冬……

去年冬天连着刮了许久的暴风雪,再强壮的牛羊都在那几场风雪中冻饿而死了,别说卖钱,连尸体都浪费了许多,吃都吃不了。

所以今年,很多牧民都吸取了教训,要赶在牛羊足够的时候卖掉,囤积物资过冬。

于是风声一出,许多蒙古人都驱赶着牛羊马匹过来。

束不的虽然不是主持者,但开市地点就在他的地盘上,谁来了都得讨好他,直接把束不的乐的见牙不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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