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多了他人知道,难免人多口杂,将消息透露,使外敌亦知,且饶舌不止,难以决策。”

朱由检从善如流,直接命令兵部,借口天子亲军勇卫正在辽东行动,未免他人窥探天子机密,故但凡涉及辽东军政之时,一律送至隆宗门暖阁之内,由天子直览,其他人不得拆封,再专门召见一二臣子商议,不再由兵部上呈内阁。

哪怕许多臣子反对,但朱由检仍旧坚持。

经手的人越多,消息透露的也就越多,朝堂上的文官们虽然听话了点,但仍旧喜欢指指点点,哪怕对方只看了几本兵书。

而眼下阎鸣泰这个兵部尚书正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慎便上了阉党名单,落罪抄家,故而本当为最抵抗的,却是最为肯定天子决策的。

这小小的房间,因着职能特殊,便被臣子暗称之为“军机处”。

军机处不设常臣,单以天子心意召见问对。

而王象乾、袁崇焕和王在晋等人,便是朱由检在接受了他人推荐之后,下令召入宫中,以备咨询的。

这几位还没有被完全起复,除了王象乾来的早,被单独召见过外,后二人都晚来一些,未受天子问对。

但二人入京,对自己要做什么自然心知肚明。

今日天子令其入暖阁待召,便不免在等待时高谈阔论一二,以做好万全之准备。

然后,

意见不一的二人就吵了起来。

……

“朕知道你们二人忠心,但很多事,吵架是没有用的。”

朱由检对在座二人说道,又让小太监将书房中的辽东局势图搬开,悬于墙上,四人同观。

那被涂抹颜色以示不同势力的地图一展开,便让几人眉头一皱。

因着从王象乾和勇卫营等得来的消息,地图上的颜色也变动了一些。

如代表察哈尔的蓝色已经挪到了西边,而鞑虏的灰色则是更进一步,延伸到了东蒙地带。

实际上,这变动早就应该为大明所知了。

奈何朝廷上下素来保守,天启六年先帝落水,全国之事都围绕着先帝康复和修缮三大殿转,以至于少有人知。

朱由检对袁崇焕说道,“你的经历,朕已经看过,钱龙锡说你是当世奇才,擅长军务,所以朕特意召见你。”

袁崇焕闻言,顿时生出百倍信心,打算将原本准备好的“五年平辽”之语改为“三年平辽”。

但朱由检却有对他说道,“天启六年,你曾献平辽七策,主张屯田。”

“先帝批复你几个问题:得旨向以防守方殷,故著从容议行,但向后作何给授,使军民不相妨?作何分拨,使农战不偏废?作何演练,使农隙皆兵?作何更番,使营伍皆农?作何疆理,足以限戎马?作何收保,不致资盗粮?”

“其后,先帝又言:一切事宜,该抚悉心区处具奏。这本内说奴子不降,必定成擒,诸臣诸不乐闻。以朕计之,奴未必降,降不足信也!战必能胜,胜无轻谈也;蹈实而做,需时而动正也,奇在其中矣!该抚饶为之,亦善为之!”

“朕深以为然,可见先帝之所以让你回家,确有其因。”

袁崇焕听了,一张文雅的脸刹时通红,但其人高傲,却让他无法低头,只言道,“彼一时彼一时……”

朱由检神色一凝,对他不再缓声,“既然如此,先帝之问你可以答乎于朕?”

“且天启六年至今,已然两年过去,关外变动不止,你当如何谋划?”

袁崇焕遂不在语。

朱由检只对他道,“军机处之设,本就在于军务紧急,不可缓之,故而于军机处中问对,朕不要求你们有什么规矩,甚至可以见朕不跪,但有所问对,都要既急且实,不能随口大话,以至于损害国政。”

“朕念着你守广宁的功劳,知道你是难得的知兵文臣,所以不多说什么,还希望你能稳妥一些。”

“古人说,善骑者坠,善水者溺。”

“你近一年未曾去过辽东,怎么能对着其他人,对着朕,张口便是五年平辽?”

袁崇焕起身跪下,但还是倔强着不说话,也不称自己有过。

王象乾已然受了安抚大同之旨意,今日在暖阁中,当为这二人讲解关外之况,不便涉入其中,遂不言语。

王在晋旁观在侧,心中暗喜,觉得天子既然批评了袁崇焕之策略,那便当从自己之谋,坚守长城,内练兵马,待有所成,再出关平乱。

但天子却又对他说道,“鞑虏势盛,然让朕坐守关内十几二十年,放任辽东沦陷于贼手,朕也不愿为之!”

朱由检命人端来一个沙盘,乃是花费多时,用纸上文字堆砌起来的辽地实图。

虽然尚不能完整确实,但其山川河流,形势走向,已然大致分明。

朱由检指着沙盘道,“若收兵于关内,那其补给如何?镇守消耗如何?”

“何况若朝廷撤兵回关,那北地尽为鞑虏所占,那坐守山海关,又有何用?”

辽地的地形很清楚,高山遍布,唯辽西走廊一带畅通无阻。

大明朝的广宁、宁远、山海关等等重镇雄城,皆设立在这条路线之上。

而山海关则是左山右海,一关守门,着实雄壮。

“可鞑虏尽得北地了,又何必死磕山海关!”

“他是个傻的,不会绕路吗!”

朱由检又指着地图上标志的“一片石”道,“说可以趁鞑虏攻打山海关,引一片石夹击之……可这么大的长寿山就在这里!”

“你在奏疏里都说了,朝廷士卒多不敢野战,见敌则溃,且不说他们能不能夹而击之,就说以其之能,如何翻越长寿山,援助山海关?”

“鞑虏若能在北地来去自如,则可先从容破他关,或花费时间,翻山越岭奇袭内地,等其破关而入,绕路背刺山海关,其左山右海,上山下城,何处可去?”

王在晋也低下头,脸色涨红,目光钉在沙盘之上。

上面明晃晃的“辽西走廊”,告诉着他,若要维持山海关,则北边之城必然不可失。

不然一旦背后遇敌,山海关守军向北则是鞑虏所据之辽东,左右为山海不可逾越,无路可退,也无人可援。

但王在晋仍旧说道,“一旦重兵守住各个关口,鞑虏不入内地,自然无碍!”

“关口那么多,鞑虏若是破关,又怎么样?”朱由检仍旧逼问。

王在晋继续红着脸道,“可以加强蓟镇之防守,以固定后方。”

朱由检又对袁崇焕道,“还是同样的道理,若鞑虏绕过锦宁防线,取道蒙古而南下,又该如何?”

袁崇焕不假思索,“加强蓟镇!”

朱由检这才神色略缓,“所以,这不是有了同一看法了吗?”

“刚刚吵成那样,王老先生都劝说不住,何至于呢?”

二人皆面红耳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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