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一未济笑道:“我就说海大哥莫不是只苍鹰,前日说起风,果然这风就越来越大。”

海夕池微微一怔,道:“什么老鹰?”

柳一未济道:“巢居知风寒,穴处识阴雨。海大哥纵横四海,高瞻远瞩,岂不正是翱翔天际的雄鹰。”

海夕池摇头道:“常年行船,知风知雨,本份中事,何足道哉。”

柳一未济抬头望向桅杆高处,道:“这么冷的天,他爬这么高,不怕冷的么?我瞧这海上一览无余,何必整日眺望?”桅杆之上,那阿鬼不住瑟瑟发抖。

海夕池道:“船行海上,瞬息万变,这望斗之上,不可一时无人。不过咱们还在近海,风平浪静,确也不需如此。”声音稍低,道:“这小子初来乍到,我有意试试他的脾性,倒还可靠。”抬头看了看,招手高声道:“好了,阿鬼,你下来吧。”接道:“这了望的差事,还是照旧排班轮着上吧。”

刀疤汉子和秃头头目一直候在一旁,听令齐齐答应。刀疤汉子名叫浦金泉,秃头名唤浦峰,两人乃是这福运号上的正副部领,统领水工火儿。整日跟着海夕池,不离左右。

旁边阿鬼刚下到甲板,正自两人身边过,柳一未济道:“这位小哥,听说你是巴瑶族?”

阿鬼恍若未闻,低头继续朝前走。近处看,这阿鬼更显瘦小稚嫩,嘴唇上才冒出绒毛,怕还不足十四五岁。一张脸已是冻的通红,两只耳朵更是红的如同猴子屁股,已有皲裂迹象。他鼻子扁平,两个鼻孔却是异常的大,鼻端还挂着半截清水鼻涕。

他身上的棉袄又肥又大,极不合身,拿根绳子勒住腰间,上下一齐漏风,也难怪他在望斗之上,整日都是蜷着身子。

浦金泉与浦峰抱臂挡在面前,浦金泉脸拉的老长,道:“臭小子,柳公子问你话没听见么?躲什么躲?”

阿鬼停步不答,柳一未济呵呵一笑,伸手搭他肩膀,意甚亲切,道:“不妨事,不妨事,听说你们巴瑶族水上本事天下第一,正想亲近亲近。”

阿鬼面露惊讶之色,道:“我,我是男的,你干嘛要与我亲近。”他一口汉话说的煞是别扭,带着古怪口音。加之他想是误会了柳一未济之意,略显惊慌,更显得滑稽可笑。

人之所用语言,可分声调语言与非声调语言。所谓声调语言,便是指发同一个语音的时候,用不同长短、不同调值的声调,会构成不同语意。与之相对,非声调语言,只能表现语气,却不影响意思。

汉话有平、上、去、入四声,莫看只这四个音调,非是从小学起之人拿来,却是拗口难学无比。

这阿鬼便是如此,虽吕宋国的语言同为声调语,但发音不同,学了汉话,说起来反是加倍生涩拗口。他紧张慌乱之下,更是荒腔走板,说不出的喜感。

海夕池三人忍不住都是发笑。

柳一未济也是莞尔,放开他肩膀,道:“你这小哥当真有趣,我听说你们巴瑶一族天赋异禀,水上的功夫天下第一,这心肺长的都跟我等不一样。便是古之古治子、周处、凌统之辈,都有所不及。”

阿鬼面上竟是一红,上唇去咬下唇,又低下头去。似是也知自己乃是异族,肤色相貌与船上人尽皆不同。

海夕池看在眼里,并未说话。

浦峰却是哈哈笑道:“水性如何我不知道,爬树的本事倒确是不错。”

阿鬼头垂的更低,挂了半截的鼻涕险些掉了下来,他身上除了头发,面上脖颈都有细密绒毛,倒真如个猴子一般。

浦峰或是也想到此,愈发尖刻,道:“我家里养了个猴儿,跟他也是一模一样。”

柳一未济道:“浦兄弟此言差矣,咱们江湖好汉,佩服的是有本事的汉子,相貌如何,乃是小节,不足道哉。这位小哥既是巴瑶族人,当是个有本事的。”

浦峰道:“公子一口一个巴瑶族,不知是被谁人骗了,这小子是什么巴瑶族了,分明是鬼奴养下的杂种。”

阿鬼猛地抬起头来,看了浦峰一眼,见他硕大一个光头,一对环眼,凶神恶煞,直愣愣盯着自己,急忙转过目光。

柳一未济摇头道:“广州富商船家,好养鬼奴,通体漆黑,力大善泳,吃苦耐劳,价格不菲。这鬼奴我也是见过的,可不是他这般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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