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怀安慢慢道:“我觉得很奇怪,便上前询问,门口的衙役态度很不好地与我说,这个小男孩来几天了,一直说他家阿爹意图杀死他阿娘,只是,他阿娘如今还好好的,所谓的他阿爹要杀死他阿娘,只是他自己在说,谁知道他是不是胡思乱想。

而小男孩住在冯阳县郊外一个名为羊角村的村子里,那個村子在半山腰上,过去要大半天时间,在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当下,县衙的人自是不愿意接他的的案子。

能容忍他在县衙门口哭了几天,没有把他赶走,已是他们最大的仁慈。”

徐静微微一愣,问:“然后呢?”

这件事,也不怪县衙的人。

别看县衙只是管理一个县,但不管什么朝代,都是基层最累人,县衙就那么几个人手,却方方面面都要管,要他们为了一个小孩不知道真假的话语劳师动众,正常人都不愿意。

萧怀安食指轻敲桌面,道:“我便上前询问那个孩子,具体是什么情况,那个孩子还挺警觉,一开始死活不愿意跟我说,我便把阿娘的名号抬了出来,说我是徐娘子的徒弟。

阿娘的名号果然好用,那孩子立刻眼睛一亮,倒豆子一般地把事情与我说了。”

说到“阿娘的名号果然好用”时,萧怀安还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徐静不禁失笑。

“他说,他觉得这段时间,他阿爹一直看阿娘不顺眼,常说什么养他们没用,白费米粮,他阿娘这段时间,也遇到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事情,在田里耕作时差点不小心掉进猎人布置的陷阱里,然而这个陷阱却没有村民认领;

干完农活回家时,邻居家原本温驯的驴子突然发起狂来,扑向阿娘,幸好旁边刚好有人及时提醒;

阿娘去河边洗衣服时,她常去的那块石头上被泼了油,幸好他当时陪在他阿娘身边,及时发现了,否则阿娘毫无防备地踏上那块石头,定然就要掉进河里,而他阿娘……不通水性。”

徐静不禁若有所思地道:“他觉得,这些事情都是他阿爹为了杀死他阿娘弄出来的?”

萧怀安点了点头,道:“没错,我便问他,他阿爹阿娘以前感情如何,他说,他阿娘是因为家里穷,被他爷爷用一头驴子把她买回来,给他阿爹当媳妇的,他阿爹对他阿娘向来没什么感情。

我又问他,他阿爹可有打骂过他阿娘,或者这段时间,他阿爹阿娘可有起什么矛盾,他沉默了许久后说,没有,但他坚持,他阿爹绝对是想杀了他阿娘,他要保护他阿娘,还说,他阿爹会这么讨厌他阿娘,全是因为他。

然而,我想问得更具体一些,他又不愿意说了。”

徐静想了想,道:“他们家,就他一个孩子?”

萧怀安微微扬眉,“是的。”

“他阿爹对他如何?”

萧怀安笑了,“我说我跟他回家看看,那一路上,他虽然没有跟我说更多具体的事情,但倒是抱怨了他阿爹不少,说他一出生,他爹就不喜欢他,他爷爷奶奶也不喜欢他,他奶奶甚至因为家里穷,想直接把他卖了,而阿娘因为生他时坏了身子,那之后一直没有再生其他孩子,他阿爹才会越来越讨厌他和阿娘。”

“他……看起来可是正常的孩子?”

萧怀安点头,“很正常,甚至口齿十分伶俐。”

徐静不禁轻笑道:“长笑,你可是想考验阿娘?这种感觉,倒是久违了。”

这小子刚刚接触查案缉凶之事时,热情十分高涨,几乎把古今中外所有案例都看了一遍,看还不止,还要拿里面的案子考她。

那段时间,这成了母子俩间最喜欢的一个游戏。

徐静顿了顿,慢悠悠道:“那个孩子,可是其实是个女郎?”

那么一户穷得孩子都养不起的人家,却愿意用一头驴子买一个儿媳妇回来,定是不可能只是买回来摆着的。

他们最根本的原因,只怕还是大部分人都有的一个执念——传宗接代。

既然如此,为何儿媳妇好不容易给他们家生下了一个儿子,家里所有人却都不喜欢他?孩子的奶奶甚至要把他卖了?

为什么那个孩子说,因为阿娘生他时伤了身子再也无法生育,因此阿爹才会越加讨厌他们?

一切的解释只有一个,那个孩子不是他们心心念念的可以传宗接代的儿子,而是个女郎。

在大部分百姓眼中,只有女儿,才是他们眼中白费米粮的存在。

萧怀安顿时笑了。

徐静继续道:“那些所谓的要杀死他阿娘的陷阱,其实,是他自己捣鼓出来的吧?”

萧怀安一愣,不由得问:“阿娘如何得知?”

虽然他当时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但也是在跟着女孩到了他们村子里实地勘察了一番,才得出这个结论的。

徐静微微笑着道:“他说的那些陷阱实在太儿戏,若一个成年男人真的动了杀心,有一千一万种法子轻而易举地杀死自己的妻,而且,从我过去查过的若干个杀妻案来看,因为男子力气天然地大于女子,当一个男子起了杀妻的念头,往往会用十分简单粗暴的杀人法子。

杀夫案……则是完全相反,因为女子力量不如男子,当女子想杀死自己的夫君,只能用迂回的法子,例如下毒,设陷阱,甚至找帮手。

而且,那个孩子十分肯定是他阿爹想杀死他阿娘,她这样的态度,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她对自己的阿爹十分有成见,二是,她很清楚,实际做那些事的人是谁。”

萧怀安不禁一脸叹服道:“不愧是阿娘,我跟阿娘比,果然还差得远啊。没错,我到了羊角村后,便发现,那些事情都是这女孩自己弄出来的,原因是……她阿爹嫌弃她阿娘无法再生孩子,想把她们母女俩卖了,另外娶一个媳妇。

她恨极了她阿爹,又害怕她和阿娘以后会过上生不如死的生活,便想出了这个法子,想让官府的人把她阿爹抓去。

这个想法,十分天真,甚至有些幼稚,但……那已是一个绝望的孩子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

萧怀安顿了顿,道:“这一路过来,我其实也看过许多人间惨剧,也看到了很多在苦难中苦苦挣扎的百姓,但这孩子在面对苦难时不愿意屈服妥协的模样,还是让我震惊了。她就像是荒芜的土地中倔强长出来的一朵花,有着让人惊叹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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