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考的魂魄整个愣住了。

他有些不太明白。

这些人话他都能听懂,但这些字组合起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有,他现在……

姬考低头看向云端下方,俯瞰着整个朝歌城,又看看左右、望一望天空,身形兜转了两圈。

“这是你的魂魄,”李平安用姬旦惯用的口吻说着,“也是生灵根本。”

“这……”

“具体如何,我也不与你说了,”李平安道,“看在你我兄弟一场,有何心愿尽管说来,只要不影响其他凡人,我都可酌情相助。”

李大志淡定望天。

好家伙,这限定条件用的。

咱可是天帝外加道主,整个天地间的绝对一把手,满足一個凡人的心愿还要如此小心谨慎。

只能说……这样的儿子让李大志感觉略有点陌生。

姬考苦笑了声:“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你已经被帝辛杀了,就这么简单。”

李平安注视着姬考的双眼,后者此刻反倒是坦然了许多,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略有些失神。

姬考不断喃喃:“所以说,我从最初就错了。”

“不算错,”李平安道,“仅仅只是受限于自身所知,被帝辛用一些手段影响了心神,人不能理解自己认知之外的事物,或者不能直接就去接受这些,这是可以理解的。”

“那你为什么……”姬考欲言又止。

“姬考,我其实提醒过你很多次了。”

李平安也有些无奈地道:

“在伱回西岐城后,单单是假装你先祖给你托梦,我就搞过五次,但每次你都没放在心上。

“有段时间我也搞不清楚你的立场到底是什么。

“你在摇摆,飘忽不定,有段时间痛恨帝辛又不敢说,只能自残发泄,有段时间又对帝辛畏若神明,甚至不敢朝东边眺望,姬昌对你也是无比失望,他也在观察你,通过在你身边安插的眼线。

“你能隐忍,但隐忍的不多;

“你暗自练习武艺,但始终没什么建树。

“直到这次你来朝歌城,我本以为你是要去找帝辛光明正大的求情,就当前这个态势,帝辛未必不能答应。

“但我真没想到,你竟然还是倒向了商人那边,要拿姬发和姬旦你两个弟弟,去给商人做祭品。”

李平安忍不住吐槽了句:

“姬考你到底想得到什么?

“你有时候会考虑周人,有时候只会考虑自身,有时候会想权势,有时候又懦弱地不敢对仆从高声语。

“坏的不够纯粹,好的不够彻底。

“我感觉,你都要分裂了。”

姬考怔愣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大志在旁道:“别骂了,别骂了,这孩子也不容易,本该少年得志、却被押去朝歌城做质子,回朝歌城时已近中年,还被周国臣子们嫌弃和排挤,姬考自身立场不定,也是因为受刺激太大了,正常人都会崩溃。”

姬考魂魄的喉结颤抖了几下,抬头看向李平安。

“那你呢?”姬考颤声道,“你为何、为何不直接覆灭这个大商!你不是天帝吗?天帝不是神明中最大的吗?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做!”

“我在做了,”李平安耸耸肩,“我刚把姬发扔回去了,怎么叫什么都不做?”

姬考问:“那你为何不惩戒帝辛!他残暴、不仁,暴虐、失德!为何不惩他!”

“一,天庭法度尚未对南洲凡俗有明确的规定。

“二,你所见帝辛所作所为,是帝辛身为凡人帝皇的权谋斗争,站在周人的视角来看,他残暴不仁,但他在位之后,数量是周人二十余倍的商人,正繁衍生息、安居乐业,人口有序增加。”

李平安淡然道:

“关于帝辛的罪责,他死后进入阴曹地府,自有阎罗殿判官来判,大多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我之所以用姬旦的身份活动,是有前情在的,当时是为了解决天地危机,现在已经解决了。

“而现在,我之所以帮周国,也只是因为一点——我厌恶人祭。”

姬考怔了下。

“如果去看帝辛,帝辛残暴荒淫的那块是不好的,但他作一个商君而言,削各地之诸侯、护持商人百姓,在商人眼中也是挺好的。

“这就是多面体。”

李平安淡然道:

“每个人都是多面体,人性、兽性、神性互相掺杂,构造出了极其复杂的世界。

“成为天帝前,我也只是一个人族的炼气士,跟随轩辕黄帝在西洲征战,也曾在天地间与凶魔争锋,为人族崛起而尝试过、努力过。

“但随着我不断感悟大道,理解了这个世界的本质,看到了我未来要走的路途,我便转向了大道空寂之路。

“我只会去做我认为对的事。

“废人祭、定礼数,就是我认为对的事。

“我反对天命,反对定数,但也会直接出手干涉……这也是一种矛盾。

“当我对道的理解迈入更深层次后,也会去否定自己此前偏幼稚的想法,更能体会到轩辕黄帝当年的不易,这就是在矛盾中不断成长。”

姬考喉结上下颤动,皱眉问:“你能简单说吗?为什么不去惩戒帝辛?”

“不用我来惩戒,他死后会由业障定罪,”李平安淡然道,“我现在只是在确保周礼诞生、文明前进,仅此罢了。”

“什么是礼?”

“礼就是秩序二字的装裱,是多数人认可、约定俗成、规章典范之则,也是文化、育人、传承、文明之核心。”

姬考不解地问:“周礼又是什么?”

“就是周国未来会推动的礼教发展,故称之为周礼。”

姬考双眼满是亮光:“我周国会取商国而代之?”

“不一定,”李平安沉吟几声,“周礼只是我说的顺嘴,实际上,不一定是周国,无论是哪个方国的崛起都可以,也可以是商国自身自我革新而进入新时代,这些都行。”

李平安嘴角露出几分微笑。

就在李大志和姬考注视下,他身周飘出了淡淡金光,那是一种神性光辉。

“直到几年前,我才在西岐城的小院中悟透,我一直找的不是周礼,而是革新与进步。”

李平安目绽霞光,继续道:

“我此前一直想不通的关键点,就在于,秩序并不只是规则。

“它应该是由三个方面组成,主体生灵、规则制度、演变革新……就算打再多补丁,也不存在完美的秩序,要建立让秩序自我内演、进步的机制,让秩序崩溃后自我修复。”

李大志笑呵呵的嘀咕:“不是,儿子你以前还能被这种简单的问题困住?批评和自我批评不过关啊。”

“爸,您不能这么论。”

李平安纠正道:

“现在我思考问题会过度复杂化,足够复杂化之后再从不同角度剖析,用这种方式去接近大道真意。

“所谓至繁至简的互相转化便是如此。

“而且,就算知道了这些道理,想要运用到具体问题上,也要花费周折。”

他看向姬考魂魄,缓声道:

“不与你闲聊了,准备投胎去吧,看在你我兄弟一场的份上,我免了你十八层地狱的刑罚,不过你因为自身业障,可能要过几世才能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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