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照？”
苏临咀嚼着这个词语。
在宽阔的道场内，苏临与对面的白衣僧人席地而坐，晨光从窗户射进来，拉出长长的影子。
“施主所修，并非此界传统之法，因此或许对映照之道并不了解。”
悟明大师饮了口茶，重逢数日后，他们又回到了之前的相处模式。
当年悟明大师于菩提树下悟道，在晚年寿尽时突破到了元婴期，之后反而越活越年轻了。
以他们佛家的说法，便是他在那一刻顿悟了，此后修行畅通无阻，所以在进境速度上才不比苏临那几个天纵之才的弟子慢。
悟明大师比罗剑心三人离开海风国要晚，也并不是直接本着中州去的，而是先出海游历了一番，最后才抵达中州。
这些年来他也并未去跟那几个年轻人见面，只是偶尔在暗中照拂一二，权当做对故人弟子的关照。
要论境界实力，更加年迈的悟明大师还要比罗剑心几人强不少，估计很快就可以与称号大帝并列了。
今日他来拜访苏临，与苏临坐而论道，就是要互相学习一下对方的修行思路。
一番讨论下来，苏临才发现自己的确有点小看这个世界的法了，他的命运之眼能看到对方的经历，但不至于说什么修行细节都有，苏临知道某些称号大帝映照诸天，但不清楚其中具体是怎么个操作法，以及详细原理。
他看过了几名称号大帝的经历，但发现每个人对映照的理解都有一定差异，所以为了避免自己总结错误，还是要与悟明大师讨论一番，印证理论。
称号大帝们能够和普通帝境强者体现出绝对的战力差别，自然是有其特殊之处的，也就是悟明大师口中的映照。
“如大师所言，帝者映照诸天，在各界都有投影，且对此道理解越深的人，就对映照对象的影响力越大，这是一种观照法，相当于独居一界，体验千百界人生，的确算是玄奥的修行之法。”
苏临沉吟道，“可为何帝者们能够映照他界，这种联系又是如何建立的呢？投影总需要从本体上获取据我所知，此界在常规情况下应当是封闭的，域外天魔也很难进出。”
悟明大师缓缓解释道：“施主误会了，所谓映照投影，不过是先贤的一种说法，实际上，万界万化，一人化万身，在不同的世界中，本来就存在不同的‘我’”
悟明大师说的很绕，但苏临还是听明白了，结合他看到的悟明大师的映照经历，就可以解读出他这句话的内涵。
也就是说，诸天万界中有很多个‘我’，而那并非是自我的投影，而是本来就存在的不同的‘我’
说的简单点，就像是平行世界中的另一个自己，其他世界中的‘我’，和本我并没有什么主从关系，理论上来说是平等的。
“曾经听过一种说法，世界上会有七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只是平常人一辈子也碰不到。”
苏临笑着说道，“合着在不同的世界中，真的会有和自己一样的人，甚至连灵魂都有相同之处。”
悟明大师点了点头，“正是如此，与其说我们是在映照诸天，不如说是在想办法以道和其他世界的自我沟通，在沟通的过程中开悟，以此迈上更高的台阶。”
“所以从灵魂上来说，不同世界的我们，真的是同源的吗？”
苏临问道，其实每个大帝看待此事的态度都不一样，他想知道悟明大师怎么看。
“万物有灵，既同身同魂，多半是同源的吧，就像是一棵树，上面延伸出很多枝干，开出了花，结出了果，但本身根都在地下聚集在一起。”
悟明大师说道，“我也曾拜访过大电音寺的几名古佛，包括轮回者在内，我都与之论道交流过，在此事上，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
如今的悟明大师不再是云海寺的方丈，连自称也不用佛门的了，但让人感觉境界更加高深了，也当真奇怪。
“很多大帝都认为映照当以‘我’为本，其他不过是虚妄的影子，应当收束。”
苏临思索道，“想来轮回帝者们也是这么想的。”
悟明大师点头道：“的确如此，我拜访过数位轮回帝者，他们基本都认为虽然其他世界的自己也是真正的生灵，但他们既然已经修到了如今至强的境界，那他们就应当是所谓的主干，是埋在地下的根。”
他顿了下继续道：“……所以他们希望收回散布在外面的力量，也就是将影子回收，同源的灵魂合一，最终达成惟一真我。”
“还真是相当粗暴的做法啊……”
苏临感慨，“不过看起来也颇有成效。”
能修炼到帝境的高手，资质各有不同，有些在映照方面有着天赋，进行收束有优势，自然就能迅速地变强。
有些则是感应不到外界，无法与其他世界的自我沟通交流，也不能收束，自然就停滞了修为。
当今的称号大帝们，全都是收束了不少映照的力量，才走到现在的境界的。
收束回的同源灵魂越多，他们的真灵也就越坚固越唯一，最终可成无上大道，得到超脱。
“有些人选择杀死自己的投影，有些人则选择引导，令其走向毁灭，虽然不知道原理为何，但只要其他世界的自我陨落了，作为所有‘我’中最强的那一个，就会得到死去的‘我’的真灵本源，甚至可以穿透世界的屏障。”
悟明大师说道，“这似乎涉及到真灵本源的深层次特性，即便是称号大帝们如今也没法参透。”
“这种方式着实是对人性和内心的考验，我想悟明大师应当没有采用这种方法。”
苏临知道悟明大师用的是什么方法，但还是想听对方详细解释下。
“我佛言众生平等，可我也知道，众生从来就不平等，但我还是要以平等的眼去看。”
悟明大师感慨道，“我当然没法对其他世界的我痛下杀手，而是走了另一条路，选择了沟通和度化，如其愿皈依于我，那么我们便是一体的，不分彼此。”
“引渡而来，那大师你便是一体多魂了，非是证得唯一。”
苏临思索道。
“人本来就是多面性的，一体一魂如何？一体多魂又如何？今日于施主坐而品茶宁静论道的是我，在星空中金刚怒目的也是我，在市井间吃喝玩乐的还是我……”
悟明大师双手合十，“我可以有很多，但心只有一个。”
“大师佛法高深，晚辈受教了。”
苏临行礼道。
“映照之法相信施主已有，不知施主准备如何求道？”
悟明大师古井无波的眼中也少见的露出好奇。
“我吗？也要先观过再定论吧。”
苏临笑着摇头，“只是让我去踩在其他自己的尸骨上提升，着实有点为难人了。”
论道就此结束，悟明大师离开，继续云游大陆。
而苏临的三位弟子则是各自闭关悟道修行了，他们几人的情况要特殊一点，用悟明大师的话说就是，他们的‘资质’很好。
这一资质并不单指修行悟性、体质之类的，更指他们的唯一性，罗剑心三人天生对外的‘投影’就很少，所以他们的真灵本源很充沛。
即便不进行映照收束，也能突破到很高的境界，他们现在还远没有到会遇见瓶颈的时候呢。
如今的称号大帝，基本都是靠着收束万界中其他自我的力量而提升境界的，能成为称号帝者的，至少都已经收束了七八个自我真灵了。
而那天对自己出手的道玄大帝或玄机大帝，收束的真灵数量至少在三十以上，否则不会有那么强的实力，对道的理解也更在其他大帝之上。
映照这东西说来玄妙，有了法门后，闭关潜行，意识便可以隐隐的遨游诸天，可实际上自身的灵魂并未离体，硬要说的话有点像是看3D电影的感觉。
所谓的沟通和影响更是困难，只要不是真身离开此界，称号大帝再强也不可能直接杀死另一个世界的自我。
沟通之法便是用潜意识去影响另一个世界的我，对于当事人来说多半会觉得心中有魔鬼自低语，有些意志不坚定的弱者的确可能会因为长期的暗示最终死于意外之类的事。
但这属于低端的收束法，有点看运气也很墨迹，再者苏临觉得有点不人道。
他倒不是圣母，直是觉得去把其他的自我给毁掉，有点别扭。
称号大帝们大多都是在做这样的事，悟明大师要特殊一点，他是个天才，不知怎么开创了接引之法，其他世界的自我被度化后，真灵便会被引渡到他那里，灵魂不灭，本质上来说没有被悟明大师杀死。
可非要站在坏处想，也可以理解为另一个世界的悟明大师自我被抹去了，因为皈依了悟明，即便性格不同，核心也是一样的。
想到这里，苏临忽然愣住了，或者是茅塞顿开一般的想起了另一个人。
一体多魂，性格不同，但心却是一样的，会为了同样的目的行动，手段风格却截然不同的人。
自己的青梅竹马，陆知雪不就是这样吗？
莫非陆知雪早就已经在‘求真’的路上走了很远了，只是她不知道，她强大的秘密或许并不在于那几个英雄人格，而在于她身上的各种人格聚集。
那很可能并不是什么人格分裂的精神疾病，而是真正不同又同源的灵魂！
所以在陆知雪身上根本不存在什么瓶颈，她的各项能力都爆表了，很多战斗方式她像是天生就会，悟性也被拉满，这都可能是多灵魂的影响。
关于映照这种事，苏临这几天也询问过胖封师兄，对方是六十多级的异人，双方以现实时间计算也是阔别了十几年，胖封经历过的副本世界数量比他多太多了，见识也很广。
胖封师兄也的确有类似的经历，他告诉自己，在某个世界中，他遭遇了一个和他长得一摸一样的人。
说是长得一摸一样或许不准确，因为那人比他瘦，可他就是能认出来，那就是自己，因为灵魂本质的波动完全相同。
因为副本任务中的乱斗，那个瘦封意外身亡了，但当时已经被逼入绝境的胖封却感觉自己的灵魂升华了，力量源源不断的涌出，爆种一般的击败了敌人，最终通关了副本。
这个案例说明，异人也并非是唯一的，在平行世界，或是其他世界中，的确会存在灵魂与自身同源的人，而若是将其杀死，异人就会离真实的唯一更进一步。
或许山海游戏不断的派异人去各种世界执行任务，也有这方面的原因，进一步增强异人的唯一性。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世界的称号大帝是天才，也不只是谁最先发明了这种映照法，可以干涉其他世界的自我，进而变得更强大。
在天道大陆漫长的修行历史中，映照收束似乎已经成了公理，就连悟明大师这样的慈悲之人为了变强也要走这条路，只是温和了一些罢了。
其他的称号大帝，就算看起来再开明，为了变强他们也会想方设法的搞死其他世界的自己。
如果不是因为实力限制，恐怕有些大帝都想离开此界，进行万界的猎杀之旅了。
在没有道标的情况下，贸然进入世界之海，可是很可怕的事，一不注意就会迷失，说不定陷落在某个寂灭的世界内，永远被困死也是有可能的。
所以没有强大的实力和对外界充足的了解的话，就算是称号大帝也不敢贸然离开此界，这么一来，也就可以理解域外天魔最开始接触此界时，原始的那一批轮回帝者为何没有排斥它们了。
因为域外天魔是难得的外来者，是宝贵的外界情报获得途径，而在自傲的称号大帝看来，域外天魔是他们能掌控的威胁，与虎谋皮的事他们敢做，因为他们认为自己是龙。
通过两界的对接，轮回帝者这些年应该掌握了不少外界的情报，以及在世界之海中摸索的方法。
这是很奇妙的事，就好似现实中人类探索太空，有些国家或许军事实力不弱，但在对外探索科研方面就没那么强。
称号大帝们很强大，但对世界之海的认知很少，在世界旅行领域只能算是年轻人，甚至不如那些弱小的域外天魔，因为他们已经有成熟的侵略世界定位等技术。
轮回帝者们真正想要的东西可能不是什么统一大陆，在天道大陆上称王称霸，他们相中的是域外天魔的世界旅行技术也不一定。
以那些轮回帝者的冷酷，若是能得到任意定位世界的技术，恐怕他们早就离开天道大陆开始猎杀盛宴了，只不过域外天魔没给他们。
这其中的交易双方是如何谈的，苏临就不得而知了，不过通过这些推测，也让他对违规者阵营更加忌惮了。
因为曾经他有两次被违规者针对追杀，都是对方从世界之外进入的，这说明对方有着极其精准的世界定位能力，乃至可以把控空间传送自己执行任务的时间。
只从这些方面分析，违规者们掌控的技术恐怕还在域外天魔之上，自山海时代遗留下来的违规者，果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从映照的角度继续往深层次想，山海游戏在异人强化到一定程度后，便不再给予真实属性点奖励了，这是不是也有关联呢？
并不是山海游戏不想帮异人强化，而是已经不能这么做了。
说到底，真实属性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如果将其理解为真灵本源的话，是否就可以解释胖封在绝境中的提升，以及异人们的强化升级？
山海游戏那里是否已经存储了一部分异人的真灵本源，又将其作为奖励赐给异人，帮助异人强化。
而在达到一定程度后，山海游戏的存货用尽，便也不能再给异人发放真实属性点了，因为发了也无法兑现。
属性点这种东西说白了是信用货币，山海游戏得能兑现才行，如果已经没有了现成的真灵本源，异人自然无法再继续通过属性点的形式强化。
想通了这些，苏临心中就浮现出了几个问题。
那就是山海游戏中的真实属性点若真的代表着真灵本源，那么这些真灵本源是哪来的？
是山海游戏杀死其他的‘我’得来的吗？还是说那本就是已死亡游离在世界之海中的真灵本源，只不过是被山海游戏捕捉存储起来了？
所有异人不能用真实属性点强化的界限都是一样的，那么山海游戏那里是否会有剩余的真灵本源，亦或者在不够的时候，山海游戏又是如何补足的？
山海游戏挑选异人的原则是什么？真的只是在现实世界挑选吗？而他只是因为生在现实世界，就成为了‘苏临’这个异人吗？
其他的‘苏临’或许也还有很多，山海游戏为什么不选择他们？而是选择培养自己？
这些问题困扰着苏临，就像是嗡嗡嗡的蚊子一样在脑海中环绕，可在缺少情报的情况下，怎么想都无法得出确切的结论。
最终，他只能先放下此事，回归本心，他需要变强。
但他不准备使用这片大陆上称号大帝们的传统收束方法，也不准备用悟明大师的那种温和方式。
“阿松。”
苏临唤来阿松，笑着说道：“走，陪我出去散散心吧。”
…………
玄天宗，旧日遗址。
苏临以大法力配合时光回溯和空间重构，恢复了玄天宗昔日的主殿，和殿前广场。
这里剩下的修复工程，会交接给玄天宗的弟子和异人们，之后会作为有特殊意义的分舵重开山门。
阿松和苏临漫步在广场上，木头人的脸上很难表现情绪，阿松拿着小本本，久久的没有书写。
一直来到主殿，走过昔日居住过的地方，阿松最后在台阶下驻足良久。
它在小本本上写道：“阿松终于回来了，可这里好空旷。”
“想起什么了吗？”
苏临问道。
阿松摇了摇头，写道：“好熟悉，又好陌生。”
想了想，它又写道：“还是现在的玄天宗，阿松更喜欢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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