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一众臣子匆匆而来。

嬴政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李斯身上。

“朕身体无事,诸位大可放心,朕此前不过是做了个美梦,如今醒转回来了。诸位数日来恪尽职守,都辛苦了,去休息吧。

左丞稍待片刻。”

与众臣说完话处理好累积的政务后,他开口单独留下李斯。

年少时他曾跟着李斯学习。那时的李斯教导他十分尽心,可以说,除了阿娘,第二个尽心教导他的人便是李斯。是以有许多年,李斯都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

只是,随着他成年亲政,李斯逐渐成了大秦的权力核心之后,两人反倒没有过去亲厚,他也很久没唤过他老师了。

很多事情,他确实没有深想过,但是从几千年后回来,他也该好好想想。

幸好他还有时间。

“老师,朕梦到了阿娘。于朕而言,这可真算是难得的美梦。”

突然听到他这一声“老师”,李斯应是有触动的,顿了顿才道:

“姜饶巨子?”

“对。自然是她。”

“陛下与巨子感情深厚,陛下怀念巨子是理所应当,但还是要保重龙体。”

“嗯,朕知晓。”他道,“朕只是梦醒之后想起一件事情来。”

“‘治道纯而王天下,治道杂而霸诸侯。二者皆无,则国必亡矣。’

这一句老师可耳熟?”

李斯皱了下眉,摇头:

“臣未曾听闻,可是姜饶巨子说过的?”

嬴政摇头:

“不,这一句是出自荀子之口。”

“老师?”李斯是荀子的学生。

“对。阿娘昔年曾在魏国与荀子,邹衍先生等诸位当世名家论道。此句便是荀子同阿娘说过的。

当年荀子还曾赴秦规劝过昭襄王。只是,当时昭襄王未肯听他的谏言。

后荀子赴魏时曾与阿娘言,‘此争霸天下之时,秦政尚可称胜,但他日一统之下,秦政若不改,秦必亡于此!”

李斯闻言,看着他惊讶的问:“陛下是想,变法?”

他点点头:

“华夏之地征战百年,大秦一统天下十数年,是时候该休养生息,弥合华夏人之间的嫌隙了。大秦想要长久,那么不但要疆土一统,也要一统人心。

老师,不知老师可敢、可愿,做第二个商君,助朕为大秦开创另一番盛景?”

他这样说,只要李斯点头,就相当于有了再一次推高了自己所拥有的权利的机会!

李斯闻言惊讶之后,立刻跪地受命。虽然他依旧看似平静,但是二人相识多年,嬴政自是能看出李斯平静之下掩藏的激动与喜意!

果然,对于权利,李斯终究是沉迷的。

他当然不会因为这个时空还没发生过的事情处置李斯。

如今提起变法,一是测试一下,看看李斯是否看出了大秦如今的危机,是否有解决的办法;二是看看,当大秦的利益与个人的利益冲突中之时,李斯是否会为了大秦的利益放弃个人的权势利益;三是,给大秦,给扶苏都争取些时间。

因为一切都需要时间改变。

想起扶苏,至今还是让他颇有些后悔。不是后悔罚了他去西北,而是后悔没有把他教好。当初就应当去墨家找个人来给扶苏做老师!

扶苏小时,正是他与李斯忙着一统六国的时候,他们都不得空,所以就听李斯的,请了他曾经的好友,也是当时的秦国仆射,齐人淳于越为扶苏开蒙。

当年他曾想过要百家兴旺于咸阳,所以在咸阳建了博士馆,召集天下士子跟博学之人前来。像是法家的韩非也曾在博士馆待过一段时间。只可惜韩非最后还是走了。

淳于越早年是李斯好友,他虽师从儒家,但算得上博学多才,所以扶苏就交给了他教导。

可后来才发现,淳于越竟是主张效法先贤,以古论今,最后甚至利用咸阳城博士馆的博士学士,煽动各国汇聚在咸阳的士人们抨击秦政,试图废了大秦的郡县制,把秦制改回分封制!

且不说他的论调正确与否,单说他煽动士人抨击秦政,以士人干政,只此一点就该杀!

还因淳于越的原因,博士馆渐渐变得鱼龙混杂,有些方术士,诸如卢生,徐福,侯生等的在咸阳城招摇撞骗,整日鼓吹什么长生不老之术,重臣,宗室之中都不乏被他们蒙骗之人。最后他们甚至还把他们的那个所谓的“仙丹”送到了他的面前!

所以当年他一怒之下,直接施展雷霆手段,把淳于越等抨击朝政煽动士人的儒生士子,连同这些招摇撞骗的方术士一起,共计四百六十余人全部坑杀了!

扶苏当年就是听闻淳于越要被坑杀,不管不顾的就跑来求情,他发作一场,就顺势把扶苏赶去西北修长城去了。

其实这不是他怒火攻心下的决定,而是为了扶苏的安全想出来的权宜之计。

六国被灭后,依旧有不少六国之人不死心,时常有人来刺杀他。作为他的嫡长子,即便是没有被封太子,扶苏也足够招人恨。

送他去西北,一则是让他多看看外边的世界,长长见识,别什么都只听儒家那一套,二也是因为蒙恬亦是扶苏的老师,定然会护他周全。

这样在他出巡时也能少些后顾之忧少些顾忌,不用时时担心扶苏的安危。

只是经过淳于越一事,扶苏与李斯算是彻底交恶,想来阿娘那边的历史里,李斯之所以最后会与胡亥赵高合谋矫诏篡位,主要也是因为他与扶苏的政见不合。

李斯应是怕扶苏继位后,自己会丢掉手中的权利。

所以,他在召回扶苏前,先给李斯吃个定心丸。毕竟这个时候,他的态度才说明一切。

而扶苏,他对他这个父皇还算至纯至孝,这个儿子当年毕竟年纪还小,如今或许还是可以掰正一下?

这一次的昏迷也让他有了警醒。若是他什么也没有安排就这么离开世间,说不好他的大秦真会如阿娘的历史中一样,最终分崩离析被人取而代之。

凭心而论,他这些个儿子之中,其实扶苏是能力最出众一个,他也倾注了很多心力在这个孩子身上。也是时候召回扶苏了。

当初把扶苏赶去西北,手段终究是粗暴没耐心了些。

如今想想,扶苏是自己的嫡长子,如无意外也是未来会接下手里大秦基业的人,当年阿娘教导自己时有多耐心细致,就算自己及不上阿娘,终究还是应当把他带在身边亲力亲为的教导才对。

想了想,他去随行带来的书籍中翻找,找了半晌,拿出两本久违的书:

《新墨经》以及《吕氏春秋》。

他已经传旨去西北召扶苏回来。

从现在开始把扶苏带在身边,时时刻刻教着,总能扳回来些。在扶苏回来以前,他就再好好看看这两本书。

……

几日过去,扶苏已经带着妻儿上路赶来沙丘,他每日处理政事之后,也会同李斯商谈一番变法事宜。

对于李斯提出的建议,他暂时只是按下,就说此时还未回咸阳,不论想要有什么举措,都等回去咸阳再说。

不论他觉得合理的,还是不合理的,都没有给李斯什么准确的答复。

他是始皇帝,是“千古一帝”,但其实,他也是开拓者,是探路人。这真的不是个容易的事情。

如何离开商周的分封制,以郡县制让秦国在华夏大地屹立不倒?过去没什么可以借鉴的。

李斯的想法做法不是全然没有道理,但是,目前来看李斯的新法终究以“法”为主,若是以此为准绳变法,他想,秦律恐怕真的会成了阿娘那边历史上记载的“暴政”了。

这个时候,他不禁想:若是,他可以再去到阿娘那边就好了。

外翁阿娘都是很厉害的人,尤其外翁,他一定有更好的建议给他,并且,出发点绝对是为他,为大秦更好,绝无私心那种。

只可惜这些天,他每每都是满怀期待的睡去,希望可以再次看到阿娘一家人。但是,一次也没有!

他每日都是从自己的寝殿醒来,似乎一切都恢复了正常。那日去阿娘的世界经历的一切好似真的只是他的一场梦。

他已经拼命回想那一日去阿娘那边之前他都做过些什么,不断尝试过了,但是都没什么作用。

不过,就在刚刚,又让他想起了一件事情。

他起身,去放置天子玺的地方翻出了另外一个木盒来。

仔细的把木盒拿出来摆好,打开盒盖,盒中也是一方印玺。那印玺是整块羊脂玉雕琢而成,上边是五龙钮,几个侧面雕刻的都是二龙戏珠等图案,不需要拿起来,他也知道印玺的正面是用篆体刻的字是:

“敬德保民,国运恒长。”

这是阿娘最后一次来看他后留下的‘万民玺’,据说,是用昔年的和氏璧为原料,外翁亲手雕琢而成。这印玺代表的,是他一统华夏的功绩被万民承认。

这“万民玺”同他后来用蓝田玉雕琢的‘天子玺’一样,都是皇帝的象征。

他之所以把这个拿出来,是因为刚刚才想到,似乎先前他曾经摆弄过这个万民玺!

他把万民玺拿出来,轻轻的摩挲了一阵那玉玺上面的五龙钮,端详了一会儿,然后才把它又收回盒子里。

……

嬴政刚尝试睁开眼睛,就听到了说话声:

“政儿?”

“他醒了!我去叫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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