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旻本来不想反的。在万庆皇帝主持的朝野里,入内阁,当首辅,不啻为一个真正的掌权人。

虽然他有足够的资本,但确实没想过走那最后一步,是以被逼反叛,反得仓促,未有十足准备,与朝廷抗衡斡旋数月,最终还是败了。

说来可笑,那一对吴家兄妹,本是他用于挟制朝廷的人质,然他那个满脑子都是情爱的傻儿子,非但给了对方逃脱的机会,还反被挟持,胁迫于他。

当日断桥外,左右臂膀皆劝他弃卒保车,一个不成器的曹阿瞒,留着也没有用,不若斩除,为自己留条后路?有了那后路,何愁没有儿子?多的是人愿意当他孙旻的儿子!

可他望着那个儿子,那个在断桥上站都站不稳却含泪挥手,大喊着让他先走的儿子,他终究没能狠下心来。

他一直认为,此之一生,孙昊乃是他唯一败笔。

死到临头才发现,他也是他唯一成作。

作为浮梁县令的徐稚柳,奉命协助总督府捉拿要犯,在与吴寅的里应外合中,最终将他逼到断桥崖口,无路可走。

吴寅曾在桃花村外救过他的那一箭,这次不偏不倚射中了他。

他回头望时,数十年的阆苑瑶池,鹤楼风月,一层一层往下塌。

他的海市蜃楼没了。

他的吉光片羽没了。

所有的一切都没了。

他听到徐稚柳说:“你可知我父亲临终遗言是什么?”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浮名浮利,虚苦劳神,“他从未将你视作对手。”

可恨,可恨,原来他从未赢过!也输得彻底!

那之后,皇帝肃清贪腐之心坚决,江西赫然成为典型,由总督监理,负责陶业监察会的杨诚恭作为辅助,这一查,轰轰烈烈查了一年半,缴回黄金国器不计其数。

因吴方圆,徐稚柳和梁佩秋一干人破获重案要案,获得戴罪立功的机会。

徐稚柳有武将才能,吴方圆又是抓实政的一把好手,加上满朝文武求情,最终皇帝有了决断,责令吴家父子戍边塞北,终生不得回朝。

徐稚柳则戴死罪徒流罪,前往岭南剿匪除患,兴办教学,一日成,则恢复原身,重回景德镇。三年不成,则斩立决。

梁佩秋需得完成百件弘扬汉家文化的陶瓷,方能抵消越级上告,教唆生事、犯上不敬等数项大罪。

此已是后话,说回当日,幸而元兆安带着太医来得及时,梁佩秋得以捡回一条命,休养了足足半月,人才转醒。

那时孙旻已然反了,吴寅还在对方手中,徐稚柳奉命办案,不得不先行离开。两人只匆匆说了会话,多半时候都是徐稚柳在说。

知道她关心什么,在意什么,他挑重点的一一说给她听。

峡谷当日纵然以心计取胜,斩了流匪的二把手,可双方火力到底差了太多,冲出峡谷时,他不慎跌落到应是为猎物准备的陷阱中,先是昏迷了两日,后又等了好几日,一直到猎户前来察看,他才得以获救。

回到景德镇时,游行活动已经开始了,他猜到她的意图,索性装死到底,配合她行事。

对安十九的心思,早在县衙那场大火之后,他就猜出了几分,故而才敢在孙旻找上门时,留她一人在景德镇对付安十九。

安十九也的确如他所想,那最后一决,着实令人唏嘘。

只是,他再有城府,再沉得住气,再相信她,当看到她被挟持于车辕上,脖间渗出血珠时,也再也等不及冲上前去,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随着那一刀落下,他的心脏也几乎失去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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