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衍一行人到达东门外十里亭,已经接近午时。
距离十里亭50步外围均有官兵丁戒严,戒严圈内则是完全净空,远远可以看见汤和独自一人在亭中自酌自饮,型格高雅;身旁站着一位矮个子,正在向道衍这边打手语。
魁梧男子会意,转身说道:“请道衍师父到亭中一叙,柳情姑娘可到树林里歇马。”
“你小心点…”柳情不泼辣的时候,其实也挺温婉可人的,竟让道衍开始有几分怜惜。
在魁梧男子的引领下,道衍诚惶诚恐地来到亭中落座,汤和则保持着一贯的温润如玉、人畜无害,笑脸迎人的解释道:“他们两个呀,在我这野惯了,没什么规矩,刚才在路和你开了个小玩笑,别介意,啊!来,给道衍师父请茶赔罪!”
既然汤和亲自托词开解,道衍自然是不敢执拗,爽快地一饮而尽,虚词接纳,静候正题。
“今天见你,是有件要紧事,交给你办。”寒暄已过,汤和不再废话。
“汤将军请讲。”
“我要你去一趟北边,查一查伯仁的死因。”汤和语调沉重,神情哀肃。
“伯仁?你是说,常遇春,常十万,常大将军!?”道衍心下大惊:“这,这是何时的事情?死因为何?”
“七月初七,据回报的驿信,说是死于「卸甲风」。”汤和心有哀思,不愿多说,看了看柳下觉,让他代言。
道衍低头掐着手指比划,片刻之后摇头轻声叹道:果真如此,果真如此!原来他一个月前曾夜观天象,见天穹东北方向斗星陨落,当时就疑为将星归位,未曾想今日得验!
“将军是觉得驿信所报不足信吗?常帅功盖朝野,且这个级别的噩耗必定直禀皇,但有一字不实,都会是欺天的大罪啊!”
“刀斧箭矢,不识将帅。我等军旅匹夫战死沙场本不足为奇。但是,伯仁的死,实在太过蹊跷!都已经凯旋归至柳河川,几万将士都安然无恙,怎么就单单折了他?还是区区一个司空见惯的「卸甲风」!而且,”汤和看了看左右,除了道衍和两位心腹,其余人等皆在50步以外,方才继续开口:“还是在这个时间。”
道衍一双三角眼闪着诡谲的光,他明白:「这个时间」,自然指的是大明新朝初立、论功数命、拜爵封王的当下。
如今是洪武元年,勇冠三军的第一猛将常遇春,竟在这个节骨眼暴毙于凯旋之途、光复之地——怎会如此天机巧合?
究竟是意外,还是谋局?
是党争,还是私怨?
是北元探军司马的刺客所为?还是帝心深险,烹狗藏弓?
“所以,将军是怀疑常帅的死并非天意?”虽然脑中九曲十八弯,思虑已远,但道衍仍佯装疑问。
“是不是天意,查清楚,自然就知道了。”
“如此震动朝野的大事,岂会凭一纸驿信盖棺?朝廷难道没人去查吗?”道衍继续装傻。
“此刻宫里的「夜行卫」已经路了,但是,他们如此明火执仗的去查,多半只能是查一些明面的事。派你去,是要密查。”
“夜行卫?”道衍头一回听到这个名号,但这名号,从字面去品,应是行事诡秘的职司。
“是皇直属的亲卫,生杀予夺,先斩后奏,来去诡秘,是百官闻名色变的帝王甲胄。”柳下觉在一旁解释道。
既然是「夜行卫」,行事为何要如此堂皇高调?
道衍脑中开始有了些凌乱:这是什么情况?难道是有人不想把事情查得太清楚?
“小僧有些糊涂,将军所说的「密查」,意思是?”
“意思就是,你是真正的查,一查到底!但是,万不可声张,只向我一人汇报。”
“将军广结贤达,府能人异士颇多,怎会想到让小僧去调查此要案?”道衍心中异常兴奋,但又有种莫名的恐惧。
“因为你不是朝中的人,更不是我的人,背景干净。当然,我看你还是有些本事的,担得起这件事。”
道衍不知心中是喜是忧:喜则喜在自己天纵才智,被位同国公的汤和相中,前途看来无量可期;忧则忧在此事深不见底,不知自己有没有命查到最后。
“其实此刻应天府内外的开国勋贵、封疆大吏们,哪个不是猜猜寻寻?不过是内心惶惶,不敢多问,更不敢细查而已。天德(作者注:徐达)此时镇守北线要害之地,自然无暇多顾,我再不有所动作,恐怕也没人敢过问此事了!”汤和一脸凝重决绝。
道衍多少有点被此刻的庄重悲怆感染。
汤和此人素以忠信正直闻名,本是朱元璋的乡亲近邻、总角之好,更是朱元璋帝王征途的引路人,亲厚关系非同一般!若要说举朝下,有哪位臣子是朱元璋杀不下手的,大概,也就只有徐达和汤和二人而已。
所以,能被汤和这样的人器重,确实是飞黄腾达的捷径!
“小僧素仰汤将军贤名,只是,我一人势单力微,恐怕办不好这件通天的大案。”道衍终究还是有些犹豫。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既然用你,自然有过计较。”汤和话到此处,柳下觉非常默契地将一块釉光流溢的黑铁令牌递给了道衍。
道衍接过定睛一看,黑铁令牌蜿蜒回转,以钝朴的小篆刻着“夜行卫”三个字。
“执此令牌,通关过府,无人敢拦。各地军营、卫所、州府县衙地方官也都会特许你便宜行事。”柳下觉进一步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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