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问永城一县如何能支持?”

判京西路的前宰相说着指了一指堂外,春曰的阳光毫无遮挡的洒落于庭院间:“现在不过是十一月而已,整个河北的流民也才二三十万,可等到明年时,吃光了家中存粮、又没有新粮补充的百姓,将不啻百万!”

“到时候,从河北两路南下的流民,可不是现在围在京西路之外的那么一点点。”

“父亲,李元可是李家子!”

张亮提醒道:“要是朝中有人提议让人知毫州救济...李元那时足可担任知州。”

张方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垂下的寿眉压着因阳光而半眯起的眼睛:“要是这样...说不定还真的让李元当上了知州,只不过……那又如何?”

张亮欲言又止,只听着张方慢慢的说道:“要想处理好几十万的流民安置之务,绝不是一人之力便能完成,需要足够的助手和威望。”

“即使李元才高,但他人望不足,无论手边的可用之人,还有震慑僚属的声望,都实在太少了……”

韩景担任青州知州的时候,已经在朝中积累下了足够的资望,能顺利压制住治下的知县们,而且当时韩景手上也有不少得力的幕僚,这才将一场大灾平安度过。

五十多万流民,若只凭韩景一人,如何能做到?!

张方老于政事,见过的人才数不胜数,即便是治世之雄才也是见得太多,可有哪个能以一人之力,解决一州政事!?

都要有人作为帮手!

就算以太祖之绝世无双,也得靠着义社兄弟的辅助,才能在陈桥黄袍加身。

张方他决然不信那位李家衙内,能有独力擎天之能。

“李元或有治国之才,可即便当上了毫州知州,又凭什么来让下面的知县对他的吩咐一一依从?”

“年纪太轻、资望浅薄的缺点就在这里!”

……

汴京。

钱参骑在马上,穿梭在汴京城汹涌的人流中。

市面上的情况比往年要差一点,但想及大灾之年,而绫罗绸缎依然大卖特卖,还是显得过于奢靡了。

由于刘惠的手段,黄石已经下了开封府询问,因而严清几次在天子面前说不能与刘惠共事。

此举太过于失态,他排斥一同奉旨根究市易司弊病的同僚,而且还是与其在争夺权位上的对手,如此行事就不免让天子有所联想。

严清之前对市易务的指摘,以及对刘惠本人的弹劾,是否可信就值得商榷了。

至少以钱参看来,李承这一边已经暂时稳定了形势。

而李元托他传的话,钱参回来后也跟李承提过了,很干脆的要钱要粮,同时也直说以永城县的条件,最多也只能安置住十万流民。

是扩大李元职权范围,还是将处置流民的工作收归开封府,将这个选择交给李承来处理,钱参随即离府外出。

李元另外还托付了他一件事,要他查看一下汴京城内外的流民情况。

京畿本来就受灾,当然不会没有流民。

最近一段时间,河北南下的流民被挡在永城县中。

从每天过河的数量来看,李元之前的一番布置,至少在过年之前,从河北抵达京师的流民都能安置下来。

不过一过年,粮食补充不上,河北流离失所的灾民数目将会有个爆发式的增长!

这个词汇是李元说出来的,钱参觉得很是形象。

萧山和张津都推测,南下的流民数量将会是现在的三倍到五倍。

出了城南的西侧偏门戴楼门,这是俗称,门洞顶上的门额刻着的是安上门。

大约一里多地,在蔡河边上,搭起了一座座粥棚。

有官府出面设立的,也有一干富户所建的。

长长一列,差不多排出有半里地。

在粥场外,人头涌涌的场面很是拥挤。

而灾民们衣衫褴褛的样子,看着让人心中恻然。

但粥棚前流民的数量,远远小于钱参的预计。

他沿着蔡河一路看过来,现今设在城南的几个粥场周围,差不多有两千多人的样子。

如果其他几面都是这般数目,最多也不过万人左右。

比起永城县的流民人数,根本算不了什么,而日常东京内外的乞丐也差不多有数千人。

而且开封城外流民如此惨状,乃是开封、祥符二赤县的知县不作为的缘故。

开封府直管城中,城外归于县治。

开封终究还是富庶之地,各县又都备有仓场,赈济本地灾民还是绰绰有余。

如果他们能有李元一半用心,这一干流民早就处置完毕了。

钱参不屑的撇着嘴,怕是换作是小儿辈来处理这些流民,也不会出现眼下的场面。

抬头看看天色,钱参调转马身,返身回城。

今晚在家中住上一夜,明天就要赶回永城县去。

虽然比起以前很是忙碌,但钱参觉得这样的生活,比起在李府只出出计划,耍耍嘴要好得太多了。

逐渐近了城门,钱参不经意间看见一名身着绿袍的官员站在门洞中的耳室前,对着一名军汉不知在说些什么。

钱参眼睛尖,一眼之间就看清了那人的相貌,到了城门前返身下了马,走过去拱手问道:“可是宁兄?”

只见那人三十上下,已进入中年,相貌朴实,矮小黑瘦。

他抬眼看着钱参,抬手回礼:“原来是钱老啊,宁可有礼了。”

面对宰相幕僚,宁可的态度平平淡淡,毫无热情,并不像与故旧见面的模样。

但钱参和宁可的确有旧。

钱参本来并不是擅长与人结交的姓格,可安上门的监门官宁可,是他老相识,见了面理所当然要打个招呼。

当年李承在江南为官时,宁可随着父亲也就在江南读书,便拜在当时开门授徒的李承门下,算是李门弟子。

只是宁可的政治想法,却与李承完全不同。

年前,李承曾想大用宁可,将其从外官调入京中,只是一见面,宁可就满口的要李承尽废新法,李承无可奈何,所以就被安排了一个监门官的差事。

可不管怎么说,李承对宁可这名学生还是挺看重的。

监门官的职位虽然不高,终究还是在京城中,可见他还是有着任用宁可的想法。

宁可的固执,李承能够优容,毕竟不同于与旧党元老,争执中参杂了太多的私人利益。

对于理念上的坚持,在年轻的官员中尤其多,不比沉浮宦海多年的老吏,人都磨砺得圆滑了。

而御史台中尽用年轻资浅的官员为御史,也就是因为这个道理。

钱参知道一点李承的想法,所以见到宁可也并不疏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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