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给官惦记上,比被贼惦记还要让人害怕。
俗话说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兵比盗贼都厉害。
而官员却更上一层楼,那可是一口就能全吞下去,一点汤水都不会漏下来。
破家县令嘛!
白熊对面前的这位眉眼如刀一般犀利的年轻知县,有着一股说不出来的畏惧。
一开始要算计李元的心思虽然还在,但大半已经是要用于设法自保,而不是当初预想的攻击。
保护家业的决心让白熊大起胆子,试探着李元的心意:“大人,如果只是小人这边降下粮价,对如今的情况乃是杯水车薪,小人家中也就那么几百石粮食,卖光之后,东京城的其他粮商过来还是要卖高价。”
“就算大人强压着永城县的粮价,他们大不了不来永城县卖粮,到时候吃亏的反而是永城县中的近千坊廓户。”
“……那你有什么办法?”李元问着,平静的面容不透露任何信息。
白熊在李元的脸上没有发现答案,只能继续道:“如果开封府肯调出仓中存粮来发卖,只要数量有仓中两三百万石的三成、四成,这一百多文一斗的米价,转眼就能落下去。”
“到时候,回落到六七十文一斗,也就三四天的功夫。”
“这事就不是你该说的了。”李元冷淡的瞥了白熊一眼:“此事天子和朝堂自会有决断。”
“大人说的极是!”白熊唯唯诺诺,一副谨小慎微的态度。
但他跟着却又陪笑着道:“不过大人乃是官家钦点的进士及第,又是李相公家的侄儿,身份地位那是高高的如在云霄上。”
“过得几年,侍制、学士的一路做上去,转眼就是相公了!为官家和相公分忧也没人能说不是……”
白熊就是开封粮行行会的一份子,又是一个旁支宗室的亲戚,跟东京大粮商们当然不会没有联系,当然知道如今粮行的靠山们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
李元是李承的女婿,如果能从他这边探听到消息,对行会的图谋起到作用,自家在行会中的地位当然水涨船高。
“若是朝廷当真开仓卖粮,你这等粮商可不就要少赚不少?”
李元单刀直入的问着:“不心疼吗?”
“只要大人一句话,小人这就将家中的存粮全都拿出来开粥场,一文钱都不要。”
白熊挺着胸口,言辞动情,感慨着:“小人家中虽算不上富裕,可吃饱穿暖还是能做到的,钱财本也是身外之物,若是能为子孙积攒些阴德来,怎么样都是合算的!”
白熊会说话,言辞恳切,一幅真心诚意要做善事的模样。
不知他根底的恐怕一看他正气凛然的样子,就会全盘相信了白熊所说的一切。
“你有这份心就行了。”
李元也神色缓和了一点,只是心中却全然不信眼前的这名押司,会为了什么阴德而舍了家财。
好人在衙门中可做不长久,白熊在永城县衙做吏员做了三十年之久,心肠早就黑透,泡在水里,都能拿来写字画画了,哪里还会有这副好心肠?!
骗鬼去吧!
就算当真给白拿出来,也是要用东西来换的。
心中的想法,李元只是不说,到时候看着就知道了。
李元不置可否,却另挑话头,问道:“城中的药房是不是也是你家开的?”
白熊暗恨李元,话题说转就转。
却也得老实回答:“只是间生药铺子,小人仅仅占了两成股而已,不能算是小人的。”
李元闻言一笑:“是哪一家要在县中开药铺,硬被你坐地起价,吞了两成干股?”
“小人哪里敢如此!”
白熊连忙叫起了屈:“生药铺的东家富家沈,可是娶了位县主,正儿八经的环卫官,小人哪敢得罪他?!”
“他将生药铺子分了两成股份,那是看着小人在永城县中做了几十年的事,微有薄名而已。”
“但那两成股,小人可是真金白银的掏了出来买的,一点价也不让。”
白熊的话,李元还是不信,只是他的注意力被其他事给带了去:“富家沈?”
“正是。”白熊点着头,“沈万人称富家沈。是东京城药行的行首之一,药铺开遍了开封府周边各县。”
李元记得好像在前世哪里听过这个类似的名字,就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不过他想了一想之后也就罢了,这种似曾相识的既视感,过去也有过,不过是个商人,在大周反正不会是什么重要人物。
不过是个药行行首而已,对比起粮行、粪行、车马行这等事关民生、人力物力充裕的大行会,在东京城三百六十行中,地位排得要靠后不少。
白熊偷眼看了看李元,问道:“不知大人问及药铺,可是有什么要吩咐小人的?”
“想必你也知道,本官要在永城县开设疗养院,以收治百姓。”
李元在永城县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灾情上,但该做的事也不会忘掉:“等疗养院开起来后,有医生坐馆的同时,对外也会向发售汤药,到时候,不免要影响到县中其他药铺的生意!”
创立疗养院,药材乃是第一位。
不过李元没打算购买私人的药材,直接向开封府要就可以了。
东京城中本就有施药局,为百姓免费诊断,并平价散出汤药,所以药材是不缺的。
白熊脸色微变:“难道要免费施舍汤药?”
“那还不至于。”
李元说道:“免费施药那要看情况。给得起当然要给钱,实在给不起,也不至于将人丢出去。还是以人命为重。整体上要保证不折本。”
李元并没有廉价卖出药物、并免费医治百姓的想法。
要想让一件事长久的维持下去,稳定的利益收入才是关键。
不惜工本的好心施舍百姓,迟早会被嫌浪费钱的官员奏上一本,不是直接将之废除,就是另外加捐向百姓摊派,绝不会从官员的俸禄中挤出钱来。
舍弃了利益的善行,从来就不可能长久,迟早会停止或是变质。
《孔子家语》中,曾有孔子批评弟子子贡的一番话。
当时鲁人多被卖到外国为奴,鲁王由此定下法令,如果有人将在外为奴的鲁人带回,将会给予相当数目的奖励。但子贡带回一名奴隶后,却推辞了赏金。
孔子听说后,就批评他这件事做错了。
“赐失之矣。夫圣人之举事也,可以移风易俗,而教导可以施之于百姓,非独适身之行也,今鲁国富者寡而贫者众,赎人受金则为不廉,则何以相赎乎?”
圣人所做的事,都是用来移风易俗,通过教导而让百姓能够仿效,并非特立独行只有自己能做到。
如今鲁国富者少而贫者众,若是赎人后领取奖励被认为是不廉,日后又还会有几人损害自己的利益而去赎人?
而结果也正如孔子所料,‘自今以后,鲁人不复赎人于诸侯。’
一心专注于利益,当然不是件好事。
但视利益于粪土,而将道德标准抬得过高,又会有几人能遵守下去?
如今多少人高喊着君子不言利,可事实却是伪君子一堆,真君子难觅踪迹。
前世大宋堂堂宰相,为十万贯争夺寡妇。
大周榜下捉婿,也是明码标价。
说的和做的早就不是一路了!
李元始终秉持着有利才会有义的想法,疗养院的制度要面向民间,就必须成为一项可以赚钱的生意!
医者父母心,但医生问诊都是要收钱的,此亦是常理。
可就不知道他以此来推行疗养院制度时,会不会惹来一片反对声。
毕竟《孔子家语》在考据中是被人指称为伪作,经史子集四部分类中,原属于经部,到了此时则降入子部,不再视为记录孔子言行的经典。
想拿来做证据,也许还是徒劳!
白熊从李元那里告辞出来,疗养院的事他并没有挂心多久。
就算李元是免费施舍汤药,亏的还是沈万。
自家的本钱在地皮上,在粮行上,还有乡中的田地上,生药铺的收益对自家来说只是略有小补而已。
转头他就得到了消息。
昨天快入夜的时候,从东京城相府来人,进了县衙中。
说是如今的知县夫人,已经到了东京,特来通知。
“这情况就不对了。”连白虎都听出了其中的问题:“传递消息而已,在县中歇上一日又没什么关系,有必要赶得这么急?昨夜到,今天早上就要赶回去。竟然还要准备马车?!”
“而且来的人也太多了,这等口信,一个人来传还不够吗?”白豹也说着。
白熊点头道:“不出意外,不是相公家的,就是其他能参与公事的幕僚,必然是有大事要与李子进商议。”
白豹一听,便俯身凑前:“要不要去知会东京里的哪几位?!”
“不打探明白说得究竟是何事,说了也不会有人放在心上。”
白熊摇头。
白家虽然在永城县势力广大,但到了京城中,却是一条小鱼而已:“只有打听明白,呈报上去才会有好结果。”
“怎么打听?”白虎皱着眉头。
白熊胸有成竹的笑着:“既然是来商议一桩大事,过几日东京城内必然有什么变动,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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