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苏浅婳心中是有些埋怨父亲的。
一封奏折,不仅自己丢了性命,还连累家人也身陷囫囵,世代为奴。
但埋怨的同时,她又钦佩父亲那舍身取义,以死相谏的决心。
她不愿余生被万人凌辱,准备赴死,却犯了与父亲一样的错误。
只考虑自己,没想过家中至亲会遭到何种对待。
呆坐在梳妆台前,苏浅婳并未太多犹豫便放弃檄文一事。
不能连累母亲与兄长。
可不写檄文,她在此等烟花之地苟活的意义是什么?
先前弹琴时。
苏浅婳自那些官员口中听说,都察院右都御史刘延徵曾上奏替父亲鸣冤,但没什么结果。
于是刘延徵私下刻意放话,不得为难苏昀家人。
身为当朝二品御史,刘延徵有监察、弹劾之权,便是大太监吴玄也不愿为了这点小事去惹他。
这也是苏浅婳被发配教坊司数月,没遭到欺辱调戏的原因。
能进青烟楼的都是官宦人家,孰轻孰重清楚的很。
不仅青烟楼的老鸨、掌柜,便是教坊司奉銮也对她客客气气。
可刘延徵年事已高,保的了一时,保不了一世。
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
想到日后沦落至此,苏浅婳宁死...
“姑娘,想通了吗?你说话呀!?”
还是那个声音,凭空出现在耳朵里。
放下执念,她思绪渐渐清醒,忍住心中恐慌,后退几步,磕磕绊绊问道:“你...你是人是鬼?”
“我自然是人,正用千里传音之术与你说话。”
又是千里传音,荒谬!
莫非房里有鬼?
这世上真有鬼怪?
她越想越怕,赶紧向门口跑去。
“咚咚咚!”
正准备开门,厢房门突然被急促敲响。
苏浅婳吓的激灵,惊叫着,倒退着,一屁股蹲摔倒在地,顿时眼泪汪汪。
同时门外响起个尖细嗓音:“我的姑奶奶,还躲屋里头叫甚,前边都快闹翻了!”
“我...”
她揉着屁股,心中一片凌乱。
“嘎吱”
厢房门被推开,自外头进来一浓妆艳抹的徐老半娘,后面跟着小丫鬟。
见苏浅婳摔在地上,两人登时大惊。
“哎哟老天爷,怎么这般不小心!?”
妇人手忙脚乱的将她扶起,转头就朝着丫鬟大骂:
“你个没用的死丫头,云芷摔了都不知道,我扒了你的皮!”
云芷是苏浅婳的艺名,她肯定不会用本名卖艺。
被妇人搀扶起来,她摇摇头:“是我让莹莹在门外等,你莫要说她。”
这些天苏浅婳在写檄文,即便小丫鬟不识字,她也不想别人知道这事。
所以常常独自呆在屋内,凝眉思考怎么才能骂的既文雅又难听。
可惜她一大家闺秀,委实想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来来去去就是阉人阉人。
方才又有声音说檄文会害了母亲和兄长...
等等,声音!
苏浅婳面色一变,焦急道:“鸨母,房里有...”
她卡住了,难道说房里有鬼?
怕是胡言乱语,没人会信。
“有什么?”中年妇女比她更急,“有没有摔到哪儿,今晚能弹琴吗?”
弹琴弹琴,终究是陌路人,不会真正在乎她,不说也罢。
苏浅婳伏在桌旁,叹道:“房里有老鼠。”
“明儿给你放些鼠药,今晚...”
“鸨母,”苏浅婳打断道,“让我歇息一晚吧。”
那妇人面色微变,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那今儿你先休息,我去前边知会一声。”
说罢,她狠狠瞪了丫鬟一眼,匆匆离去。
“小姐...”
小丫鬟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我知错了。”
十二三岁的小女孩,被父亲卖到青烟楼不久,惨兮兮的叫了声小姐后,眼泪就扑簌簌往下掉。
“莫哭莫哭。”苏浅婳摸着丫鬟的头发安慰着,“是我自己摔的,你又没错。”
是啊。
小丫鬟明明没错,却被无端责骂。
她也没做错什么,就被贬为贱籍,入了教坊司。
小丫鬟十二岁,可她也只有十六岁罢了。
一念至此,心头一酸,泪水跟着盈满了眼。
“小姐,你也莫哭,你一哭,我更想哭了。”
两人垂泪半晌。
稍稍恢复情绪,苏浅婳擦了擦眼泪,忽然想起那个声音。
似乎不见了?
房间里有其他人,她胆子大了些,不动声色的问道:“莹莹,方才你在门外有听见什么声么?”
小丫鬟摇摇头。
苏浅婳有些手抖,若说话之人藏在隔壁,门口的莹莹也能听见才是。
“小姐,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苏浅婳起身说,“咱们去打盆水,我洗洗脸。”
今晚不必出去弹琴,自然也没必要保持妆容,不舒服。
“我去就行,小姐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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