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

镇江.大库

“火药出三十担!”

“铅制铳丸出五担!”

“实心炮子出两千六百枚!”

随着刘书办的一声声诵唱,院中军将亦在核对着自家手中的军资,待两面数字温泉吻合之后,那领头的军将便朝他抱了一拳。

“都对。”

“行,那便签字画押吧。”

刘书办话音落下,那军将便自腰间摸出一枚小印,随后他往那一式三份的记录上沉沉印了两下,待占住接缝才将自己的手印按在了下面。

见此情形,刘书办自也不会耽搁,只是他这里的公印早已料理妥当,剩下的也只是他的个人签名而已。

随后他规规矩矩地用小楷将自己的名字落到接缝上,待与那军将再次确认之后这才小心翼翼地裁下了一联。

这段时间他真真体验到了什么叫世事无常,什么又叫做梦也想不到。

早前他在外出办差时虽出了些波折,但与大局倒也无碍。

待返回应天之后朝廷准备的考试已然到了眼前,他在家中草草复习几日便参加了“公务技能测验”。

此番考试是由吏部主办,但他在过程之中却见了不少咨议局的人。

对此,刘书办并没有觉得奇怪。

说到底,他个人的身份虽然低微,但所处的位置却非寻常。

通过层层叠叠的关系,他早已晓得这番考试内情,自然也明白这里面测试与咨议局之间的关系。

考试的过程倒也不需多说,题目虽然出的颇偏,但除了一些数术之外多也只是将他的工作搬到了上面。

如此题目自然难不倒他这個积年老吏,仅只一个多时辰的功夫那几张卷子便已被写了满满当当。

果然,成绩公布之后,他得了个甲中的评价,算起来也称得上拔尖。

若换成科举之中,放榜之后各位学子便该好好放松,去秦淮河上流连两日也不在话下。

可他们这些人都拥有丰富的社会经验,自然得将注意力放到后面的事情上。

忐忑。

那几日过的真是忐忑。

任凭刘书办拖了诸多关系却对朝廷的安排一无所知,到了后面他甚至有些后悔为何要掺和到这般事端里。

说到底,上面漏出的风声虽然说了“要对成绩优良者加以重用”,但他撑死也就是个小小的书办而已,难道陛下还能破了祖宗规制,给他个县令当当?

更何况,他已到了这般岁数,在应天的日子也还算是安稳,若那咨议局真要将他调到西南,那却如何是好?

有了这样的想法,刘书办便一日忐忑过一日,一日焦虑过一日,若非仅过了四五日,那盖着陛下私印的证书便已发到了他的手里,刘书办要煎熬到什么地步却还在两可之间。

“兹有礼部仪制清吏司书办刘世荣,于靖武元年第一届公务技能测验中得甲等中级评价,现授予甲级公务人员称号,月例晋五钱。”

短短五十余字,刘书办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胥吏负责文书档案,公牍传递,诉讼刑名,司法治安,输粮征税,戒备警卫,可谓是维持政府机关正常运转,社会有序稳定的主力军。

但与此同时,胥吏不单被禁止与官员联姻,宗族甚至还会将做了胥吏的族人除名。

胥吏与奴仆、娼优、丐户同列,这是流传了数百年的传统,可在这份盖着陛下私印的证书上却明明白白的将他刘世荣称为“公务人员”。

身为衙门里的人,刘世荣知道这四个字有多么珍贵,亦明白这枚私印盖得是多么艰难。

哪怕陛下并未在官方层面上对祖制做出多么巨大的改变,但只这一番却已能让他感动不已。

后面的事情并未出刘世荣所料,户部虽然不情不愿地上调了他的月例,但督查院的御史们却以违背祖制为由将那奏陈上得如雪花一般。

面对这样的事端,素来背着奸猾之名的胥吏们并没有在明面上做出什么事情。

只是那几日刑部、大理寺、应天府、锦衣卫等衙门皆都收到了某些御史贪赃枉法、渎职懈怠的详细证据,此番风波仅闹了三五天功夫便被所有人丢到了一旁。

说句不好听的,寻常时节当官的拿着各种或黑或白的银子,享受着各种各样的特权,胥吏们便是看在眼里却也没闹出一点事端。

可现在陛下只是给维持朝廷运转的真正主力涨了点待遇,当官的就要死要活,换成谁来也得给他们上一点颜色看看。

最终,这番事端闹了个虎头蛇尾,在锦衣卫的监督之下,那些御史便享受了三司会审的待遇。

事情到了这般地步,刘世荣便以为当要消停一些,可谁曾想,陛下也是急性子的,这里事端将平,那里便给甲等以上的胥吏书办安顿了新的差事,而他这个礼部仪制清吏司的书办便也被派到镇江负责大库出入。

“手续走完,你们可以装车了。”

眼见那军将把一联库单仔细收起,刘世荣便笑着说了一句,其后对方一声令下,院中士卒便抬着那一个个木框大箱往院外而去,趁此空档他却与其闲聊了起来。

“这炮放了一夜,鞑子怕是抗不了多久吧。”

他虽不在兵部公干,但身在应天总也知道大明舰队在台湾万炮齐发直接将荷兰人所建城池夷为平地的事情。

早前水师分明已领走了好大一批火药、炮弹,此时却又领了这么一通。

于他想来,这样的消耗量当也能达到那等效果,夺下河口也只在须臾之间,可谁曾想,他这一句说出之后,那军将的面色却突然红了起来,待过了三两个呼吸的功夫,一阵明显的敷衍这才从其口中传出。

“快了,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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