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梁同样没有入睡,想着些事情。

听到他旁边床铺的边顾翻来覆去几次过后,又安静了一阵,

然后转头来,压低着声儿,喊了他一声。

季梁转过头,看向边顾。

借着熄了煤油灯后,窗外透进的,似乎愈加明亮的月光。

季梁看到边顾的眼里,没有曹安和光成那样的憧憬,

更多的是迷茫。

“梁爷……”

看到季梁转过了头,边顾嗫嚅着嘴再喊了声,

然后有些茫然地低声问道,

“等到换了个皇帝过后,真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吗?真就能天下太平吗?”

这两年帮着季梁给城中流民施粥,做事,边顾见到了许多,所以此刻疑惑,

“怎么解决呢?比如城里的流民怎么解决呢?”

他只是隐约觉得不对,然后想了一圈,觉得可能季梁会有答案。

“我不知道。不过很难。皇帝并不是一定要存在的……”

季梁向边顾回答了句。

边顾眼里疑惑和茫然更多,嘴里重复呢喃着,

“皇帝并不是一定要存在?不需要皇帝?”

“梁爷……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使得耕种者夺回他们田地和收成,使养蚕者能够得其衣,使修高楼宫殿者能居其中。”

季梁浅浅回答了两句。

“可是耕种着的收成还需要交于地主,灾年的时候可能还要将田地抵押给乡绅。”

“那就杀了他们,抢回来。”

“那皇帝呢,皇帝……”

“也杀了。”

“那……”

“杀……”

边顾列举了几个人,得到的都是季梁所说的杀。

“那……那……”

边顾一时结舌,说不出话来,然后沉默下来,

“梁爷,乡绅土地那么多,欺压百姓的那么多。我们杀得过来吗?”

“……当然不是我一个人杀。而是领着养蚕织布者,耕种者,修高楼宫殿者,劳作着一起杀。”

“这个世上是穷苦者多,还是不织布却穿罗衣者,不劳作却住宫殿者多?”

“自然是穷苦者多。”

“那怎么会杀不完呢。我站在前面,或许倒下,但后面的人又会跟上来,将我未杀的人杀了。

如此,都杀个干净。”

“农田里,作物是由农人栽种下,又由农人收割。过程还有施肥浇水,皆是。

哪里需要乡绅地主的存在。

桑蚕是穷苦者所养,布是穷苦者所织,只穿罗衣而不事生产者,要来做什么?穿我罗衣,掠夺我劳动之果实吗?”

边顾听着季梁的话,眼里迷茫逐渐褪去许多,亮起些神采。

随后又有些犹豫,

“梁爷,那会不会有穷苦者不那么齐心,人一多,还能那样齐心吗?会不会为乡绅地主所收买,倒戈……”

“自然会,你不可能指望所有人都能目光长远,看到最终的必然胜利……而收买,其实我们拥有的更多,他们实际上永远不可能给更多。

因为,我们就拥有着整个世界,他们给的,原本就是属于我们的。”

边顾有疑惑,季梁愿意多解释两句,

转过些目光,季梁再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边顾,再出声说道。

“不用怕人不够齐心……只要耕种者得到属于他的田地,他就不会再轻易交出去。为此,他是可以杀人的。”

听着这句话,边顾的欲言又止停下,

眼睛愈加发亮,他想到了一种可能,一种可行的可能就在季梁这段话语中。

他眼里终于没了疑惑,只剩下清明和确定。

“……梁爷,我愿意为您鞍前马后,做什么都行。”

“不是为我。”

季梁看着边顾有些想通了,打破固有思维的模样,

笑了笑,再补充了句。

“嗯,我明白了,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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