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监斩官领着一些士卒,身影消失在远处。

刑场上,就剩下四个还站在原地,慢悠悠擦着脸,擦着刀,像是在等什么的刽子手。

和旁边,因为无家属认领尸体,正收敛搬运着那些尸体的杂役。

下一秒,

刑场边围着的第一圈人中,

一个提着竹篮,篮子里放着好些馒头的老婶子忍不住,

第一个挪着脚朝着刑场中央走去,

然后紧跟着,脚步越快,直到慌忙跑了起来。

因为她一往前走,就像是扣响了什么扳机,

刑场边上围着的不少人,立马一拥而上。

季梁身前,

小孩听到了杂乱的脚步声,一下也跟着跑了出去。

他看到围过去的人,还有刑场上满地的血,脸上变得有些亢奋。

瘦小的身躯迸发极大的速度,朝着人群中挤了过去。

“哎呦……真是昏了个头,竟然忘了这一茬……”

旁边那老丈,看着周围蜂拥而上的人,才突然想起来什么,

一拍头,可惜了声。

季梁看了眼这位哀叹着的老丈,再望向小孩跑过去的方向。

周围涌过去的人少说几十个,大多手里都拿着什么面食,其中最多的就是和小孩手里一样的馒头。

有的手里就一个半个,有的则干脆拿着篮子挎着一篮子。

都蜂拥着,一下挤到了刑场中间,也是那四个还没走开的刽子手面前。

几十个人拥挤着,兴奋着,拿着馒头就朝着地上之前行刑留下来的血泊上沾,

还有人朝着先前堆尸体的地方跑,想从那堆尸体的地方弄点血。

“不要急!不要挤,再挤别怪我手里的刀不客气。一个人一文钱,给了钱再沾……”

“今天的血多得是,人人都有,给一文钱就能沾……”

而这时候,对着蜂拥而来的人,四个没离开的刽子手直接挥刀恐吓。

要收钱卖刑场地上的血。

蜂拥上去的人也不奇怪,相继摸出来一文钱,抛进去刽子手提前准备好的个篮子里。

“给钱的过去,没给钱的就往后靠。各位相亲百姓,也是我要给你们为难,实在这钱收了,我们也要给这些人烧一些纸钱香火过去。”

“你们拿了人家的血治病,总要有点意思,不然这些死的刑场的,凶煞也重不是……这都是买命钱,可不能不给……一文钱也不多……”

不过倒是有些挤在后面,动作快的,沾了血就跑,那四个刽子手也不去追。

当然,也有些已经沾好了血的人,在这几个刽子手的软话硬话下,犹豫了下,还是往篮子里抛进去一文钱。

从季梁身前跑出去的小孩吴盼安,眼里只盯着那刑场中央,地上的血泊,眼里兴奋着。

虽然个子小,力气不足,拨不动挤在前面的人,

不过也是因为个子小,凑在人边上,借着一点小空隙,再捏着馒头往前一伸手,

就沾到了地上还没凝固的血液。

看着白馒头变得红彤彤的,小孩更加兴奋。

然后站起身,欣喜着,飞快地就朝着季梁这边重新跑了回来。

“……老爷,梁爷,梁爷,馒头,馒头……”

小孩满脸通红,跑回来过后,还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地就立马说道,

“血馒头,梁爷,您吃……”

小孩脸上红彤彤的,像是找到了什么宝贵的东西。

双手拖着,将这沾了血的馒头,递到了季梁眼前。

季梁望了望小孩,小孩额头上带着汗水,脸红着。

有些欣喜,有些期待,似乎期待着季梁能够夸奖他。

再望向小孩双手里,捧着递过来的那馒头。

馒头上的血液已经浸进去了,先前馒头乌红的地方逐渐有些发暗。

小孩粗糙,干瘪的手上,也沾了一些刚才的血。

季梁看着这一幕,虽然心里隐约早有些预料。

但此刻,这小孩期待的模样和这血馒头,还是让季梁不断下沉。

“梁爷……您不要吗?”

小孩大概是看季梁沉默着,一直没出声,

逐渐再变得有些忐忑,他眼里有些紧张,再小心对季梁说着,

“我娘说,这是最好的东西……能够强壮身体,能够治好很多病的……要是娘还在,吃了这种馒头,说不定……”

小孩再有些慌乱地说道,

手依旧捧着,递着,手抬久了之后,已经有些发抖。

这是他知道的,最好的东西。

而季梁,梁爷是对他除爹娘以外,最好的人。

所以他想将这最好的东西给梁爷,

他希望梁爷能够长命百岁……

季梁望着小孩,他能够感受到这机灵小孩的一些心思。

有些讨好,有些感激,所以才将这馒头先递给他……

可能对这小孩来说,就像是刚才的鸡腿,

这也是一样好东西。

但也是因为这样,季梁才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

季梁伸出手,接过了那馒头。

然后再托着这小孩的手,拿了块布,一点点擦拭小孩手上的血。

“……梁爷,不用您擦,我自己,自己找个水洼洗个手就好了。”

先是看着季梁接过那馒头,小孩有些高兴起来,

再看着季梁帮他擦手,小孩有些受宠若惊的慌乱。

季梁没有说话,只是拿着块布,将小孩手上的血一点点擦拭干净,才重新放下小孩的手。

“……有人觉得这沾了血的馒头,是个极好的药引子。吃下去过后,能够消解很多疾病,哮喘,肺痨,乃至各种瘟病。”

这时候,季梁旁边的边顾再出声说话了,

像是在为季梁解释。

季梁转过头,望向边顾,

“那有用吗?”

“不知道。”

边顾摇头,目光有些恍惚,

“……我爹还在的时候,我娘病重。他不知道从哪儿听来这话。先是买了个馒头,给自己手掌上划了一刀,沾上他的血,给我娘吃了。”

“我娘吃了之后不见好。他又听人说,这得是刑场上被行刑人的血才能管用,就得凭着刑场上的煞气,才能冲破病气,这样才能好。

第二回,我爹就拖了人,找了个刑场上的收尸匠,让帮忙拿了两个馒头沾了血。

我娘再吃了下去,依旧是没起作用。

然后,就有人告诉我爹,还是错了。

得刑场上,刚流出来的血才行,怕是那收尸匠后面才给沾的血,再送过来,煞气都散干净了。

第三回,我爹就时不时带着个馒头往菜市口溜达,就等着菜市口再砍人。

不过我娘是没等到第三个馒头送来,就先没了。”

季梁听着边顾的话,没对这儿做什么回答,

边顾也没想等季梁说什么,说了几句过后,就转过身有点出神了。

倒是边顾身边,那老丈听着这话,又来了兴致,叹了口气,接话道,

“那您娘真是福薄了,要是第三个馒头送去,说不定就好了……你爹也是,早些时候弄清楚些,不就好了,哪来的这么一次次麻烦,这里边规矩本来就多……”

说着话,这老丈再叹了口气摇头。

边顾没搭理他。

季梁看了眼这老丈,也没说话,只是转回头,重新对身前这小孩说话,

小孩听懂了边顾一些话,但更多却没听懂,

一下有些紧张起来,

他在想,自己是不是也做错了什么步骤,要是这个馒头因为他做错了什么,没了功效怎么办?

“你有什么不舒服,需要用到这个馒头吗?”

季梁没去直接对小孩说这个血馒头没有什么作用,只是这样低下身问道。

“……没有啊。喝了梁爷您给的粥,还有刚才的鸡腿,我现在可舒服了。”

小孩还想着刚才沾血的事儿有没有哪儿不对,突然听到季梁问话,

愣了下,然后飞快摇头。

“那我也没有。那看来,咱们不需要这个血馒头,对吧?”

季梁说着话,就再低下些身,要将这血馒头放在地上。

小孩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没发出声。

他不太懂季梁的意思,

但还是能看出,季梁并不是很喜欢这个血馒头。

不过,季梁不要了,小孩也没反对。

但旁边却有人要。

“诶诶诶……这位小兄弟,你这儿扔了不是可惜了,你不要了,就给我吧。”

是那老丈。

然后紧跟着,又再有旁边人转过头,眼睛一亮,也同样说道,

“这位兄弟,你不要了啊,不要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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