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爷,您说这儿到底有多少流民?”

“以万记,可能数万,可能十数万,可能更多。”

明明已经密密麻麻拥挤着看不到缝隙,那妇人还是能找到落脚的地方,

从一个个躺着的,瘫坐着的人之间,往里挤进去。

最后挤入了那瓦片掉落,顶上满是窟窿,同样挤满了人的屋子里。

季梁手里替妇人抱着那仍在昏迷中的孩子,

望着这院子里,和那能看到屋子里,和尸体混在一起的流民乞丐,

微微闭上眼睛,却似乎依旧能够看到这些人麻木而如一潭死水的目光,满是淤泥的脸,已经开始腐烂的身躯,

似乎还能隐约听到一点点微弱的呻吟,是将死之人瘫倒在地上,已经无力动弹,嘴里不自觉发出的痛苦,

只是这点呻吟被混在了更多的蝇虫振翅声中。

只要去一想这些蝇虫从何而来,像是脑海中就会涌现出来更恐怖的画面。

像是身前已经没有活人,只是满院子的枯骨,

泛黄的骨头上缀着最后一点腐肉,内脏都已经破败,却还是不肯死去,在满地挣扎。

而季梁真真切切闻到那股刺激鼻腔的尸臭和一种混杂的强烈腥臭味。

“嗡嗡……”

似乎是身上衣服的味道,让这院子里的苍蝇以为他也已经开始腐烂了。

有苍蝇朝着他身上飞来。

季梁睁开眼睛,一巴掌拍死了苍蝇。

这苍蝇大概是在这儿过得太适宜,肚子鼓得大大的,反应很慢。

拍烂了之后,在季梁手上留下些红白之物,不知道是属于苍蝇,还是属于谁。

重新睁开眼睛过后,望向这遍地流民。

没有季梁脑海中呈现的遍地白骨那么恐怖,但又能差多少。

一个身躯枯瘦的男人,坐在那儿,抱着个勉强还能看出是孩子轮廓的东西,

木然望着身前,有苍蝇,蛆虫落在他身上爬,他不曾动作,

有苍蝇落在他怀抱着的孩子身上,他才机械般抬起手挥一挥。

但也无济于事,这里的苍蝇毫不怕人,男人的动作不能赶走苍蝇。

而苍蝇和蛆虫早已经遍布了他抱着的孩子身上。

那孩子,早已经死去不知道多久。

脸上只剩下两个窟窿,身上的皮肉内脏早已经被自然开始分解,

尸体已经在融化。

原本该有皮肉的地方,只剩下密密麻麻的蛆虫来回钻动,

蛆虫像是替代了尸体的皮肤,互相拥挤着,蠕动着。

时不时,就还有一小堆蛆虫混着一些烂肉,从尸体的某处坠下,落到地上去。

那男人抱着孩子的手上,也早已经满是蛆虫在爬,

那男人的衣服上早已经被一些脓水浸湿。

一个女人,

手在地上刨着,不顾已经露出指骨的手,和手上凝固发黑的血迹,

抓起地上一捧土,再往旁边,大概是她丈夫嘴里塞着。

她丈夫倒在地上,对于女人的动作早已经没任何反应。

他的嘴被扳开着,下巴和鼻翼下已经没有皮肉,

嘴里被塞满了泥,也没有吞咽或者吐出。

但女人却像是不知道似的,也不知道手上疼似的,反复重复着这样的动作。

任由她刨的泥土,逐渐将她丈夫的鼻梁,面部都覆盖。

一个老人,

背靠在院子的墙边,

他麻木地微微偏头,望向左边,

左边的人已经死了,尸体都已经化了,有蛆虫混着脓水侵染到他肩膀上,

他再转向右边,右边的人也已经死了。

干枯的身躯在墙上靠不住,朝前像是折叠了起来。

老人没再动,有蛆虫蠕动着,想一点点钻进他的皮肉,他也已经无力驱赶。

这整个院子里,

这整片流民乞丐遍地的地方,这些流民大多都是这样。

在这里,生命已经没了最基本的尊严,生死像是失去了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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