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修的声门裂在不管不顾地变窄,振动以喉为震源,向气管、软腭、齿、唇送出连绵不绝的波纹。

波谱耐人寻味,声音立体环绕。

当旧日爬虫脑再一次以生物电的信号活动时,亚修也终于听懂了,来自自己声带的振动。

“是循循善诱在作祟?他发动的时候还真是明显,是超凡……

“啧,管他什么超凡,我的个性难道不是天生如此吗。

“……我撬开别人的隐私,撒谎,打探我在这个世界需要的消息,我跟每个人攀情,再把他们拉进我的语言陷阱。

“……我遥控倾听者的反应,连他们自己也难以察觉,心甘情愿地在纯文字的帝国与我并肩而行。

“我以饵料钓出人内心的不安与渴求。我在言辞上对每一个人不忠。

“我淬炼泛滥成灾的谎话,诱导意志不坚的观众。我不需要暴力的革命,我只拉拢代表我意志的喉舌。

“我体现的才是语言的真正价值。我是所有模式化语言的终极形态。

“我那无可撼动的……”

“话语权。”

语毕,亚修短暂地沉默了片刻,接踵而至的是一阵轻微的喘息,紧接着又是沉默。一切骚动平息下来后,亚修抬眸望了望天空。

西威灵的天空并没有因为这次一阶超凡能量波动而有什么改变,改变的只有亚修自己体内的生态系统。

这是已经把“循循善诱”消化了?怎么偏在这个时候,是那条卷烟对我的影响?

来自三阶的精神稳定指示,把因失败后遗症显得紊乱的一阶个性彻底安抚了?

可是安定药应该已经做到了这件事才对。何必等到现在。

还是说雪茄有什么别的功效?

“西科莱特先生?”

矮个子男人谦卑地捧着卷烟,维持着屈身的姿势守在亚修身前。

卷烟中的火光闪烁了一下,熄灭了。白烟逐渐变得稀薄,最终消融在无色无味的空气中。

亚修接过对方手心的卷烟,将其对准自己的鼻腔,猛烈地吸了一口。

残余的焦油气味进入亚修体内的气体循环,可这次没有带来刚才的那份感觉。

身体已经彻底把个性吸收了,尘埃落定,不会再起什么变化。

所以我算是……可以掌握“循循善诱”的能力了?

该怎么运用?

要是能跟守秘人对话就好了,可惜必须要等到下一个交税日,而且他说要安排一个擅长超凡个性的同志来为我指点迷津,到现在我也没见着那人。

“这根烟……”亚修将卷烟夹在两指间,居高临下地盯着对方。

“就只是精神稳定物而已?不含副作用?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致癌那种副作用。”

亚修对它的效用仍然含有相当程度的怀疑。没听说过精神稳定物还可以帮助启发个性的。

“已经是最纯净的烟丝了,先生。按照您的订单发酵的。”

矮个子男人用最诚恳的语气回答。连法庭上的法官恐怕都不会质疑。

可亚修的直觉对自己说:再问他一遍。

“好吧,先生,我他妈再问你一遍,”

亚修的音调不自觉升高,嘴里蹦出的维恩语好像脱离了大脑语言中枢的掌管,由另一个隐秘的器官接手了,乃至于他有些跟不上自己说的话。

“这根烟就只是精神稳定物而已?不含副作用?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致癌那种副作用。”

矮个子的男士本已决心,无论对方怎么问,自己都要一口咬定自己卖的是上好的货。

所以他再一次申明:“没有别的副作用了。”

他将头颅低得缩进肩膀里,壮着胆子看亚修的眼睛,却没想到听见对方一声叹息。

深沉而悠长,似乎在为自己的言行感到羞愧和遗憾。

难以置信会是一个不满二十的年轻人发出的叹息。

他急忙捂住嘴,再迟一秒,他就要忍不住吐露出雪茄的秘密了。

“雪村。”

亚修叫矮个子黑贩的名字。

带着一股来自于上位者的劝慰。

“你知道,我不抽烟。无论你给我湿的烟叶,还是发霉的烟叶,我都分不出来。”

被称为雪村的矮个子商贩点头。自打跟西科莱特先生接上线后,对方从他这里订购的货都只是从鼻子下过了一遍,连气味都极少入肺。

听说西科莱特以前是贩私酿酒的,他总是有本事把酒和雪茄用更高的价格倒卖出去,用一个自己绝对没有胆量也没有能力提出的价格。

“我没有鉴定烟品的天份和资历,但我不以为意,我敢向每一个绅士宣称:我兜售的是最纯净的烟叶。

“因为我知道我有个诚实的、值得信赖的下线。

“尽管他曾经犯过些错误,那不是他的本意,他在黑市里苟且偷生,可除此之外他没也做什么错事。”

雪村咽下一口苦涩的唾沫,他的肩膀缩得更紧更低了,好像要把自己缩进一个不存在的壳里逃避一切。

“他只是有点烟瘾。那是因为生活太苦了。

“烟能把一切东西混淆,让失败也变得快乐,让痛苦和空虚也变得快乐。或许没有什么是烟转化不了的。

“雪村,现在你告诉我,烟把你最后一点身为商人诚实的品质也转化了吗?”

雪村的身体再也撑不住了,他像一栋年久失修的危房,亚修的每一句话都在震摇他的地基和砖瓦。

最终他一节一节地坍塌下去,在亚修的脚边蹲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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