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折雪在第二天悄然离开,房间内一切她的踪迹都被抹去,仿佛昨天晚上只是一场清幽甘甜的梦。
方未寒倚在楼船的栏杆边,看向一旁的云纾:
“师姐走了,我的安全可就靠你了啊,小云。”
云纾撇过脑袋看他一眼,嫌弃之色溢于言表:“你什么时候能有点出息啊?”
“我还不够有出息吗?”方未寒表示很奇怪,“我半年就从二转突破到了五转,还是两条路径,你看看大周有谁能做到这一点的。”
“那你这么厉害,还需要我的保护?”
“这还不是因为敌人太强大?”方未寒叹了口气,“非我剑不利,乃敌剑更利。”
“你仔细感受一下,你的修为应该是突破到了明武五转的巅峰。”云纾提醒道。
方未寒内视经脉,发现果真如同云纾所言,自己的修为离六转之境只剩下一道瓶颈阻碍。
“难不成这明武修为还能双修提升?”方未寒惊奇道。
早知道多留师姐两天了。
“想什么呢……明武可是修炼清气的正经路径,不是什么合欢妖道。”云纾撇嘴说,“清气修行必须逆天而行,繁衍交配等顺天之举若是能够凭空产生修为,岂不是逆乱规则?”
“那我的修为为什么提升了?”
“应该是……因为心结初解的原因吧。”云纾说。
眼前河水翻着细碎的白浪,方未寒不禁又想起那日和温折雪在月下相伴舞剑的场景,明霄与照渊碰撞的声音似在耳畔。
方未寒默然。他将腰间的照渊剑解下,横置于眼前的栏杆上,看着剑柄的纹路烁烁发光。
“呵……玄意那个老家伙竟然还藏了这么一手。”云纾盯着眼前的这柄长剑,冷笑一声,“连我都没告诉,看起来他是真的只相信自己。”
方未寒:“临渊御辰的职责是什么?”
“为临渊阁提供时空锚点,以防他们迷失在时空乱流之中。”云纾说,“此番天山如此急切地召回温折雪,想必是他们已经预感到了将至的危机,正准备倾尽全力解决。”
“你是说……那天仪预言中的世界末日?”方未寒问。
“没错。”
“世界末日究竟是什么?”方未寒问,“是超强台风?丧尸病毒?还是全球火山爆发?”
“都不是。”云纾说,“是清浊二气失衡。”
“现在的世界秩序下,清气扬于上,浊气沉于渊,保持一个清上浊下的态势。但是……”
云纾顿了顿,说。
“这种清浊均势正在土崩瓦解。”
“清气渐渐下沉,浊气渐渐上涌。清浊二气将会出现交融,回归天地初开的混沌状态。而在那样的背景下,所有的生灵都将死亡。世界上只会留下纯粹的死物。这是一次新的轮回。”
方未寒:“……你这说的也太吓人了。”
“就是这么吓人。”云纾瞥他一眼,“若仅仅只是一场简单的末世天灾,值得我为此奔波千年吗?”
“有什么能够解决的办法吗?”方未寒深吸口气后问。
“有,但还不到时候。”
云纾转过身,话语幽幽,星辰微光在身周飘散。
“还记得吗?在清浊轮回的最坏局面发生之前,天仪有两个前置预言,现在只应验了一个。”
方未寒的心陡然一沉。
……
……
并州,上原城。
若是从上原城墙朝内看去,入眼大半都是上原王氏的祖地。长楼高阙,黑砖赤瓦,王家城池威严而肃穆。所谓一姓一城,大抵便是如此。
大周立国千年,势力却始终没有渗透进上原城半分。太行长河构成的并州山川独立在朝廷之外,自成一体。
上原王氏祖地的正门之后,有一座横碑,唤作“王功碑”。此碑由泰山顶峰取下的整条钢岩制成。钢岩长二百尺,每一尺书写一名王氏族长的生平功过。待到钢岩尽时,王家统治已达千秋万载。
王功碑前,众多上原王氏族人沉默而立,王伯光站在人群的最前方,手中挥动一杆灵纹刻笔。
他在长碑的尽头写下其父王暾的姓名。
“受父亲之托,我将他的名字刻在功碑之上,功过不书。”
王伯光平静地说。
王暾的密信自长明发来上原,就在昨日,他已将族长之位传与嫡长子王伯光。
不仅仅是一次地位称号的改变,这個简单的举动背后,代表王暾已然认可王伯光的胆识与能力,决定将上原王氏这天下第一世家的未来交到他的手中。
王伯光将接手他父亲留下的全部政治资源,包括遍布天下的门生故吏,以及朝中心向王家的庭臣。
跨州连郡的河朔势力将为他所用,并州十二郡的如林兵骑将听从他的指挥。
这是足以与大周朝廷对抗的一股强大力量,如今却被一名二十五岁的年轻人握在手中。如此冒险而激进的策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但即便如此,这件事与接下来王伯光要做的事情相比,也会变得不值一提。
上原的风干涩而暴烈,撕扯着王家旗帜。像是飘浮在空中的利刃,刺人喉咽。
“方氏暴虐不仁,专政擅权,恣意妄为。既无治平之略,复阙御众之威。徒恃千年之旧族,以为强援。历次危难,岂非我王氏之力所解?”
王伯光高声喝道。
“苟无上原之王,国将不国!”一名族老振臂高呼。
“若无王家,国何以存焉?”另一名族老神情激动。
王家族人沉默肃立。上原王氏以文立族,他们统一穿着灰色的文士长袍,如今站在一起,像是大雾漫过高山。
沉默的人群如同寂静的海,海虽不言,其意已明。
“周帝方遵囚我父于牢,遣其爪牙逐我出千年所居之都,肆意劫掠我族所积之财望,摄王氏之尊踏于足下!过河者拆其桥,行道着屠其牲,周廷之固皆赖我王家之力,今却倒行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举。吾等安能忍此辱乎?”
王伯光的表情逐渐狰狞,像是压抑着仇恨的恶鬼。
联想到像是丧家之犬一般被玄重卫赶出长明的历程,不少王氏族人感同身受,一时群情激愤。
“族长说得没错,明明我们为这天下做得最多,凭什么要一个皇帝骑在我们头上!”
“方遵不配,皇室不配!”
“上原王氏河山永固,我等才应成为这天下的主人!”
横碑之前,王氏族人的情绪被调动起来,情绪变得高涨而狂热。
王伯光见时机成熟,高声说:
“禽鸟尚知择梧桐而栖,何况我王氏贵胄乎?大周朝廷昏庸无道,我辈岂可坐视社稷倾覆,江山蒙尘?”
“当挥戈振臂,重整乾坤,以复社稷之光,再安天下之心!”
“挥戈振臂,重整乾坤!”
“挥戈振臂,重整乾坤!”
高呼声响彻上原城,阴云聚拢,闷雷作响,像是天道的吼声。
王伯光转过身,用手中的灵纹刻笔在功碑的最后刻下自己的名字,与他父亲王暾的名字并列。
“吾之功过,自有后世评说,吾不屑自辩也。”
他轻蔑地说。
欢呼声达到了最大,王伯光扔下手中笔,跳下高台,大步自人群中穿过。
众人回头看去,只看得他的锦衣在风中狂舞。
祖地之外,甲戈碰撞声不绝。
大周太康元年二月二十五日,警戒令自上原发出,并州各郡进入全面戒备状态。
……
……
幽州,辽西郡,榆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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