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门对于科举的高度监管,也只是从乡试开始。

若想获取秀才功名,只要不是大字不识之辈,外加有关系的话。

那就真的是哪里不会点哪里,so easy!

换而言之,

当初的谢听风全靠自学,然后走了野路子获取秀才功名。

接着,在家温习不到两个月,他就敢单枪匹马地参加卷中卷的江南道乡试。

这份勇气,属实配得上狂士之名。

只不过,往往理想有多丰满,现实就有多骨感。

已经猜到了谢听风乡试结果的李诚,听对面的谢观潮继续道:

“乡试过后,三弟并未参加鹿鸣宴,而是选择离开江都,孤身前往了洛阳……”

“父亲,请等一下。”

与李诚抱有相同想法的谢景之,微皱眉头开口:

“按您所说,叔父他该不会通过乡试了吧?”

谢景之此言包含着浓浓的质疑。

不是他看不起叔父,而是谢景之深知,江南道乡试的变态难度。

这是他连续三次隐姓埋名屡试不第,从而总结出的血泪经验教训。

他实在难以想象,临时抱佛脚学了不到俩月的叔父,竟通过了秋闱?!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刚夺下解元的李诚也是同样的念头,只是没谢公子表现地这么明显。

实话实说,

此次若非主考官费炎有意提拔,以及陆游那首‘铁马冰河入梦来’过于亮眼。

那他恐怕连前十都进不去,更别提夺得解元。

对视着长子的灼灼目光,一向稳如泰山的谢观潮,一时竟有些嗫嚅。

他不想打击最看重的嫡长子。

但有些事一旦提起,想瞒也瞒不住。

于是,谢观潮沉默了一会儿,索性破罐子破摔道:

“你叔父他当年是…江南道乙丑科乡试,解元。”

当解元二字被轻轻吐出时,楼外的大雨声似乎都安静了几分。

谢景之:……?!!

李诚:……

白梦颜:(????)

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眼有些怀疑人生的谢公子,

李诚默默地拿起身前温热茶水,抿了几口以掩盖内心的震惊。

合理了。

一切都合理了。

怪不得他对谢听风知之甚少,过去也没人和他讲过谢三爷的旧事。

如此耀眼的过往,和现在画地为牢的落魄对比,实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因此,

知晓旧事之人,担心一蹶不振的谢听风重度emo,皆选择了缄默不言。

轻轻放下茶杯,李诚很好地掩饰住惊诧的情绪,莫名想到一句俗语:

这个世界太疯狂,耗子都给猫当伴娘。

谢听风当年夺得解元的离谱程度,不亚于小学没毕业的民科突然当选了两院院士。

没啥好说的,就俩字,牛掰!

忽地想到了什么,

李诚悄然从袖间取出了块酥心糖,拧开薄薄糖纸,默不作声地塞到白梦颜的小手中。

和前世不同,在大晋连白砂糖都算一种奢侈品。

白糖水的地位甚至等同于营养品。

于是,垂眸看了看手边价格昂贵的糖果,少女默默以纤纤指尖,将其掰开了两半。

紧接着,

她将相对小的那一半含在樱桃小口,随之不等李诚反应,便将另一块塞入对方嘴里。

这一幕,悉数落在谢观潮父子眼中。

早习惯了表妹和李诚动作亲昵的谢景之,还没走出叔父带给他的震撼,无暇顾及于此。

而谢观潮见状微微张口,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又当做没看见。

只是当他再次拿起茶杯时,却感觉杯中茶水变得更苦。

大概,他也需要来块糖果润润口。

品尝到口中浓郁的花生香气,李诚神情自然地看向谢观潮,期待对方的下文。

将青瓷茶杯握在手里,谢观潮稍作停顿,接着开口讲道:

“三弟他到了洛阳后,每隔几日便给府里写封信。

在信中他说结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好友,作为长兄我也替他感到开心。”

“临近年末时,三弟写信说不回来过年了,他要帮结拜的义兄维稳洛阳坊市局面。

转眼到了次年二月,起义军攻破了中原粮仓荥阳城,大震天下。

先帝仓皇逃离洛阳,乘龙舟南下幸临江都,会试也因此暂且搁置……”

说到此处,

谢观潮本挺直的腰背变得略微佝偻,声音中带着深深的后悔:

“那时三弟写信于我,说义兄的父亲领了晋阳留守的职务,他要陪同义兄北上河东之地。

当时我本想回信阻拦,可想到他一贯的倔脾气,最后也点头答应了。”

长叹了口气,谢观潮眼含自责地看向阁楼:

“左右不过一念之差,

若当时我派供奉强行带他回江都,三弟他如今便不会郁郁而终,英年早逝。”

而当听到‘晋阳留守’的官名时,李诚眼神不由略微沉了沉。

晋阳位于河东道,是大晋的龙兴之地。

武成皇帝当年便以晋阳留守的身份,于河东起兵造反。

取关中,破中原,马踏河北江南,席卷天下,奠定了如今的大晋基业。

从时间线上讲,

在盛德十二年被任命的晋阳留守,无疑就是大晋的开国皇帝,武成皇帝。

同样也是李诚的便宜祖父。

所以说,那位与谢听风相交莫逆的义兄身份,似乎已经呼之欲出……

目光灼灼地与谢观潮对视,李诚声音里有几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不知,舅父那位义兄的名字是?”

转过头来,谢观潮也未藏着掖着,缓缓吐出了一个名字:

“李玄济。”

此言一出,

除了听得津津有味的白梦颜外,李诚与谢景之皆是心头一震。

这个名字,在当朝属于禁忌中的禁忌。

因为他是武成皇帝的嫡长子,也曾是大晋朝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

如果没有朱雀门之变,其在史书上应会是大晋的太宗皇帝。

可惜,没如果。

院子里的夜雨仍在哗啦啦下着。

沉默片刻的李诚,默然将视线投向柳树下两座不显眼的衣冠冢。

他似乎终于知道了,此处祭奠的到底是何许人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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