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聿修那双黑亮的眸子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跪在了地上:“微臣不敢。”

他的声音平静无澜,听不出一丝畏惧。

叶倾怀看着他跪在地上的挺拔身姿,半晌,问道:“林卿,你求的是什么?”

林聿修抬了抬眼,却没有对上叶倾怀的目光。

“微臣所求,已尽数写在策论之中,呈递到陛下面前。”

他所求的,是民为邦本、本固邦宁的治国理念,是天下大同、海晏河清的太平世道。这一点,叶倾怀比谁都清楚。

但她问的不是这个。

“朕问的是你自己。你为自己求什么?”叶倾怀打断了林聿修话到嘴边的辩驳,“三千年读史,无外乎功名利禄。自古以来,帝王励精图治,武将开疆拓土,文臣治国安邦,说到底,为的若不是权钱财势,便是青史上流芳千古的一个贤名。可是,爱财者惜命,爱名者高洁。你既不惜命,也无谓高洁,你求什么?”

林聿修抬起了头,看向叶倾怀,他那双好看的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陛下,天下熙攘,皆为利往;庙堂蝇营,皆为名来。臣是世俗中人,所求自与世人无异。只是,于臣而言,计利当计天下利,求名应求万世名。变法之事功在千秋,若能事成,微臣便是身死、便是遭人谩骂又算得上什么呢?”

叶倾怀看着他,眼中有几分激赏:“你有舍身求法的决心,很好。朕也有。你不必回护朕,让朕一味干净地站在干岸上。朕虽然及冠只有一年,比你年纪小,但朕不是在深宫中一味天真长大的单纯稚子。朕的这双手,早就沾过了人命。”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摊开的双手,眼前似乎浮现出了承天门宫变时死在她手里的那些人的面孔。

“祭酒曾告诉过朕,自古军政不分家。战争是流血的政治,政治是不流血的战争。权力的更迭总是伴随着阴谋和鲜血。朕和你一样是孔门之后,学的是忠孝仁义,朕也想做一个光明磊落的贤君。但若是君子之道行不通,朕也一样可以舍弃一切。朕不介意弄脏这双手,甚至不介意以死证道,只要能达成目的。”

林聿修摇了摇头:“陛下与臣不一样。自古只有以死证道的臣子,没有以死证道的天子。”

他看向叶倾怀,神色不再冰冷,眼中有几分憧憬和期待,似乎还隐隐有几缕担忧。

一时间,叶倾怀突然想起了秦宝珠。

她曾经也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叶倾怀。

“朕只是想让你知道,朕的决心并不比你的小。”

“微臣明白陛下的决心。只是,天下可以有许多贤臣良将,却只能有一个天子。若是臣不在了,陛下身边还有祭酒、有陆师兄、有蒋乾成,有无数心怀天下的臣子可供陛下驱策。但陛下……岁和皇帝只有一位。”

林聿修停顿了一下,又道:“而身为天子,陛下的一举一动,都会潜移默化地影响整个国家。吴王好剑客,百姓多疮瘢。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若陛下罔顾礼法,则天下将会纲常不复。所以,在臣民眼中,陛下必须维持一个仁义道德的君主形象。”

叶倾怀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话在陆宴尘还是帝师的时候,曾和她说过不止一次。

叶倾怀也明白,从登上皇位的那一天起,她便不再只是叶倾怀。她首先是岁和皇帝,然后才能是她自己。

只是从前,她并没有什么切实的感受,或者说并没有因此而感受到压力。

因为在朝堂上,她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透明人,根本没有人关注她的言行举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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