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还没歇息?明日可就跟着其他宗门一起上山了。”

年轻的弟子推门进来,她着一身素白色的寝衣,黑发在脑后随意盘起,裙据下的小腿纤瘦细长。

“嗯,有些睡不着。”

丰腴的女人伏在案前,刺绣贴金的牡丹在她身上绽开,衣领子衬得她后颈雪白。华美的步摇坠着闪亮的珠子,在烛火下反射出炫目的光。

重重帷幔遮挡下,她的声音混着花香飘来,像是梦中的呓语。

“我又梦见他了。”

游立雪拨开帷幔走近,挨着妙音真人在柔软的垫子上坐下,冰冷的指尖按上女人的太阳穴,熟练地为其按摩起来。她低声宽慰。

“师父,都过去那么些年了,那人半点音讯全无,何必还执着呢?”

“我也不想的。可是今日途经疫区,我实在无法不想起他。我当年也是从疫区爬出来的人。”

“那样的尸横遍野,死去的人和畜胡乱埋在一起。后来人死的越来越多,活着的人没有心力去处理后事——就连他们自己都自顾不暇。”

她陷入了回忆,美丽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忽然间她就不是如今心动期的妙音真人,被回忆拖回过去,又变成那个无力的女孩,穿着破烂的衣服在大街上乞食,饿的发昏,也要省着力气,不敢嚎啕大哭。

她挨家挨户地敲门,绝大部分都悄无声息,偶有应声的,也会远远隔着门驱赶她走,生怕她带着死人的疫病传染过来。

她问了一条街又一条街,没有哪怕一个人愿意丢出哪怕一粒粟米。她只能回到家中,泥土夯起的屋子中,母亲躺在床上,身下的水浸透了草席淌了一地。她对着母亲呆坐了许久,想哭,想要母亲抱抱。可是她凑近母亲,又被那可怖的面容与冲鼻的气味吓了回来。她想疫病这么可怕,那为什么自己没有事?

她就在地上躺了一个晚上没睡着,到门外的晨曦亮起。她实在饿极了,胃的存在感实在太强,心脏砰砰作响。她咬咬牙,翻进那些没人应声的屋子中寻找吃的。上了釉的米缸比她人还高,她垫着脚往里面看,见到缸底有薄薄的一层白花花的米。她扶着粗糙的边沿爬了进去,生米的气味飘进鼻腔,她迫不及待就抓起一把塞进嘴里干嚼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吃生米,以往在家,她都是吃母亲盛一小碗底的粟米和着一大锅水煮的稀粥,里面加了稻子的碎屑勉强充饥。

她嚼着生米,咬碎的那一瞬间,生米在嘴中散发的米味和干脆的声音让她落下泪来。她想米原来真是甜的,可是为什么越吃越咸。抓第二把塞进嘴里的时候,她意识到她在哭。

可是有什么好哭的呢?母亲咽气的时候她没哭,沿街乞讨的时候她没哭,饿的心慌的时候她没哭,怎么现在就哭了呢?

她就这么一家又一家地翻进去,靠着那些余粮活着。曾拒绝过她的人也一户户没了声息,到最后城中的人都死光了。才有军队集结着入城,一把火烧了干净。

浓烟和着烈火翻涌,她也藏不下去身,呛着泪往外跑。可是城这么大,她这么小,火焰扭曲了空气,她迷失了路。

滔天的火光中,她见到一个仙人,衣袍上绣着青莲纹样,“咦”了一声,将她抱起来,拨开她蓬乱如草的发,捏了捏她的脊骨,说,“居然还有个小孩活着,真了不得。”

妙音从回忆中抽出来,叹道。

“可是如今一切又重现了。天灾、瘟疫、饥荒……还有一触即发的战争。”

妙音兀自说着,游立雪便静静听。她也是个被妙音真人捡回去的孤女,虽然并不是因为疫病,而是碰上了饥荒。她被吊在人市上,像待宰的猪羊。

“可如今您是妙音真人,凡世的困厄再也叨扰不到您。”游立雪宽慰道,同样也是在宽慰自己。可是过去的事真的能忘怀吗?

“你不懂。”

妙音摇了摇头,寒意从窗外袭来。屋内花香怡人,温暖如春,可她缓慢地打了个寒噤,心想,又是天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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