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4月初。

虽然距离清明还有两天的时间,但德州地区市县的那些企业,却已经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日子不好过。

无它。

实在是DZ市城产基金公司这段时间的动作太大了。

3月中旬,突击审计了包括14家受过城产基金帮扶资金的大型企业,然后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冲抵、剥离了63项不良资产;

本来以为这是某个姓杨的家伙在跟人隔空过招,亮亮獠牙也就完事了,反正这种事很常见,被拿来祭天的那14家单位,只能说他们倒霉。

原本以为事情就此会告一段落,结果到了3月下旬的时候,也不知道杨默发了什么疯,又再度突击审计了一批参与到了轻重工业品交换计划中的企业。

虽然这次被突击审计的企业里,只有2家勉强算得上市属重点企业,其余的都是中型企业,甚至还有几家小型企业,但架不住这批被突击审计的企业数量多啊,足足有31家之多,计划剥离的不良资产数量高达118个,波及在岗工人人数更是超过了5000人!

这一下把所有人给整不会了,你杨大官人朝第一批企业下手的时候,市里面不是捏着鼻子认了么?

你都赢了一局了,怎么还来!?

不过虽然看不懂杨默的做法,但是随着第二批企业被突击审计,还是引起了巨大的恐慌。

常规意义上的地方企业们虽然没有资格参与神仙打架,但却绝对没有人愿意成为那条被殃及的池鱼。

更糟糕的是,随着第二批企业进入了剥离资产的重组谈判环节,一個非官方途径的消息传了出来……城产基金公司这次的胃口很大,第三批突击审计的企业名单正在勾划中。

这一下,所有人彻底坐不住了,恐慌情绪瞬间达到了极点。

你城产基金公司给的扶持金是很丰厚;在金仓预先兑付的模式下,那个轻重工业品交换计划是能一下子把经营状况不好的企业从鬼门关上救回来。

可企业是企业,个人是个人啊!

你给厂子续了一口命,这个我们感激不尽,也乐意听从你们所谓的经营指导;

可挨个挨个点名,开始突击审计,那谁受得了?

被你们这么一查账,虽然企业的主营业务还是好好的,可我们这些当厂长的就要被纪检部门请去喝茶了啊!

正当这些一日三惊的厂长们打算召开职工大会,忍痛将厂子从轻重工业品交换计划里摘出去,以免给城产基金公司突击审计的理由时……

城产基金公司忽然广发英雄帖,而杨默也亲身出现在了叶涛主持的,某个有着超过三百家企业参加的产业升级工作座谈会上。

虽然这个会议是大谈特谈环保对于企业可持续性发展的重要性,并且还把欧洲那边闹得沸沸扬扬的限塑令和环保政策说事,甚至还一脸沉痛地列举了一桩桩这些年因为随意排污而对附近居民健康造成的危害实例。

但大家伙总算听出来了,这位身后站着杨默的叶常务,这是打算扶持环保设备制造产业,然后通过让大家强上排污设备的形式,打造这个产业的基本盘。

而杨默后续的发言,也证实了这次的动作根本没有那么简单,不管是倡议一众企业联名起草行业排污自律协议,还是倡议成立排污监测机构,都无一不在表明,杨默这是打算给各家企业的脖子上套上一条绳,然后把环保做成刚需。

虽然主动给自己的脖子上套上一根绳子并不好受,但这比被人家直接突击审计,然后送到纪检部门里喝茶强得多。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脱离轻重工业品交换计划,如此一来,城产基金公司那边对你就没有财务审计权,也不用担心被忽然敲门请去喝茶了……但这也意味着你的企业产品没有了销售渠道,除非你是天降猛男,否则大概率会进入一个等死的阶段,然后身为厂长的你只能等待着被重组,在职工们鄙夷且幸灾乐祸的眼神中黯然下台。

于是乎,在杨默隐晦的暗示中,惊觉自己已经处于一种“要么找死,要么等死”的处境中的一众企业,在反复衡量了各种得失后,最终还是纷纷站起来表态,赞同了杨默的一系列倡议。

好死不如烂活着,只要杨默别再玩突击审计了,自家单位多掏点钱上几套排污设备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毕竟人家是自己的财神爷嘛,权当是上贡了。

至于说自家脖子上的那根绳子会不会在未来某一天忽然勒紧……

拜托,大家都不是傻子,只要你以后有眼力劲点,那根绳子哪里会那么轻易地勒下来?

再说了,到时候自己还在不在如今的这个位置上还两说呢,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就算未来发生了什么突然变故,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嘛!

总之,短短三个小时不到的一场会,让叶涛这位已然沉寂了近三个月之久的常务一下子再度变得份量沉甸甸了起来,大家看向他的眼神里,也多了一丝阔别已久的敬畏。

而站在叶涛身后的那个男人,赤果果地向众人告示了自己“可以成为那个漫天撒钱的冤大头财神爷,也可以成为勾勾小指头就要你小命活阎王”的狰狞面孔后,本应被后续一系列事情忙的不可开交的他,却在数天后,悠哉哉地拎着自己的鱼竿跑到了南运河的某段上钓鱼去了。

………………

“我算是服你这只猴崽子了,整天上蹿下跳的,就没有一日安生,这才短短半年不到,就又整出那么大的幺蛾子出来……既然那么能折腾,要不你干脆调到我身边来得了!!”

听到安保人员通报杨默出现,一个其貌不扬的老头子放下鱼竿,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扭过身子。

杨默一脸的害羞与拘谨,一边靠了过来,一边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哎呀,你说那帮子人也是,告状就告状呗,大不了我跟他们去省里理论一番,结果却惊扰到了您老人家,还让赵老您为这点小事专门走一遭……小子惭愧!惭愧!”

赵老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这个当下看上去宛如乖乖仔的小后生:“哼!小事?这可不是小事呐!2家省属企业,14家市属重点企业,以及数十家规模以上的企业连续被查,而且全都查出了铁证……小杨,你知道这事在组织上引起了多大的冲击么!?”

说完,赵老斜了他一眼:“这还只是德州,你也只是一个城产基金公司的总经理,要是把范围扩大到全省,要是你是纪检部门的干部,那不得把天都捅个窟窿出来!?”

“哼,你知道那些南方媒体是怎么评论这件事的么!?”

杨默自然知道赵老的敲打之意,当下又是羞涩地搓了搓手:“哎呀呀,赵老,哪有您说的那么严重?”

“什么捅破天不捅破天的,正视问题、解决问题、防范问题,历来是组织上提倡的工作方式嘛,这世界上哪有真正的完美无缺?”

“再说了,那些单位出的篓子,大部分都是因为历史客观环境下造就的财务不规范嘛,虽然有错,但却也可以理解,大部分都是属于非战之罪……就算是欧美那些知名大公司,当初在这个阶段的时候,也不见得比那些单位做的更强不是?”

说完,杨默舔着个脸,把随身带过来的小马扎摆好,一屁股坐了下去。

赵老见状,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然后指了指身旁坐着的一名年近五十的壮年人:“介绍一下,小高……小杨,还不赶紧打招呼?”

杨默一听,连忙又从马扎上站了起来,然后伸出双手:“原来是高哥啊,鄙人杨默,刚才怠慢了,莫怪!莫怪!”

赵老没介绍这人的真实身份,眼下又不是什么正式场合,所以杨默干脆用上了高哥这种私人称呼。

不过虽然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但能够有资格跟赵老坐在一起钓鱼,并且让赵老主动介绍,那身份是绝对低不了的。

姓高的壮年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位在赵老面前如同子侄般跳脱无比的年轻人,温和地笑了笑,然后伸出手来跟杨默握了握手。

省里都在盛传赵老有意要栽培这个年轻人,甚至有把他调到行政系统里进一步发展的意思,原本他以为这应该是捕风捉影的事情,然如今看来……

真实情况可能比传言还要精彩一些哦。

想到这,高庆峰收回了自己的右手,哈哈一笑:“看来外界传言不实嘛,都说杨总恃才自傲,独敏于行,就连老蒯和老李他们都碰了一个软钉子……如今看来,杨总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嘛!”

这番听着前后有些不搭,仿佛是分做了三段的话,却是笑着对着赵老说的。

老蒯?

自己所接触过的人里面,只有一个姓蒯的,莫不成是……蒯华?

老李……

嗯,应该就是当初跟着蒯华一起下来的李博啰?

意思是这姓高的家伙,是省里的,而且至少跟蒯华他们是同一个级别的啰?

听到高庆峰隐晦地自报家门,杨默心里一惊。

别看当初城产基金公司“年终工作会”时,杨默和张文顺一等人把蒯华和李博堵的哑口无言,但那是因为城产基金公司性质特殊,属于半个组织直属部门,外加张文顺等人拿出来的数据和评估逻辑严谨无比罢了。

这并不意味着蒯华和李博是两只无足轻重的小卡拉米了……能够让尤亚坤这位副班长乖乖作陪,并且起了告状的心思,这级别和份量能轻了才怪!

而这姓高的家伙能够跟赵老同行,甚至有可能比蒯华和李博还要高上半级,这其中的意味……

难道德州这边针对那些企业的连续突击审计,影响真的有那么大?

这边还在琢磨着,那边赵老却是哈哈一笑:“小高你是从哪儿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传言的?小杨去年好歹也给我当了几天的导游,这小伙子虽然有时候不喜欢说话,但那是内向怕生罢了,怎么传着传着就变成恃才傲物了?”

高庆峰闻言,饶是他的养气功夫极为到位,嘴角却也忍不住抽动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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