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眼睛,云栖那双眼睛赫然浮现在脑海中,清澈、明亮,犹如深谷中一汪深泉,却时常带着一丝一缕的忧伤。

初夏时节,长安。

早晨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既不太冷,又不太热,南曲的甜水巷子人来人往,喧闹得很。

眼看时辰不早,巷口卖早点的周大娘准备收拾摊子,一面擦着桌子,一面不时抬眼望向巷子深处的那间花铺。

疲惫的眉目间,透着些许疑惑,“花大少爷,”她走到最后一位客人桌前,“往常这个时候,云栖姑娘已经出来吃早点了,我看今日她不会开门了。”

她口中的花大少爷,自然是京城赫赫有名的花家。

花家培植的苗木,供应着大半个长安城,人们传说花家大少爷三句话不离花,爱花惜花,无论人在哪里,总有花草陪伴左右,绰号:“花痴”。

花痴终日泡在长安城西郊的花圃中,以弄花为乐,极少进城。

可现在,其人却悠然自得地坐在巷口,桌上用完的早饭已撤下,眼前养在紫砂陶盆中的素兰正在晨光中摇曳。

初夏的风很温柔,风中充满着兰花清冽优雅的芬芳,兰叶颀长,拥簇围绕着兰花。

花开得不多,三五朵,娉娉婷婷,花瓣凝白若雪,每一瓣上都有一滴翠绿,宛若朝露,花虽无艳兰的招摇,却自带别样的风味。

闻言,花衡终于抬起头来,复又望向那条深巷。

巷子里左右的店铺都已经开了,唯独那间叫做“蒹蕸”的花铺还关着门。

也许真如老板娘所说,今日不会开张了吧。

花衡浓眉微蹙,想了想,道:“大娘,上次托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周大娘讪讪笑着,生怕自己言语不周,惹怒了花家,花衡狐疑地盯着她,心下一黯,“她看不上我花家?”

周大娘双手慌乱地搓弄着围裙的一角,连忙道:“哪里,没有的事,云姑娘脾性古怪,极少与周围邻居来往,这条巷子里,也就是我跟她最熟了。她只是说,一来,与大少爷不熟悉,二来,父母亲不在身边,婚姻之事自己也做不了主,目前不打算考虑。”

“不熟悉?”花衡心间一动,“今日我亲自来寻她,特地带来这株滴翠,这是我们花家在南疆高山中寻得,天下只此一株。”

周大娘无奈劝道:“京城里想嫁入花家的女子多不胜数,大少爷岁数也差不多了,耽误不得,何不……”

花衡仿佛没有听到,一双黑亮的眸子,扭头望向花铺紧闭的门面,有些担忧地问,“云栖一个姑娘家,独自守着那间花铺,这么晚了,还没开门,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正在这时,有人走上前来,一面招呼周大娘,要一碗豆浆,外加大饼油条。

同时,那双眼睛兀自瞅着这株滴翠,啧啧赞着坐下,“花大少爷,赶紧回去吧,这人你永远都等不来了。”

花衡愕然,“为何?”

周大娘见着此人,笑颜招呼道:“大少爷,老刘头一直帮云栖打理那些花花草草,云栖的事情,他最清楚不过了。”

花衡面露喜色,终于找对了路子,招呼周大娘,说老刘的早饭他给银钱,老刘头连忙感谢,低下头去,凑到他耳畔轻声道:“花大少爷,云栖姑娘今日成亲。”

“啊,”温润和善的男子面色陡然一变,“她、她……这是要嫁给谁?”

“秦王殿下。”

唉,有时候太在意一个人,害怕遭到拒绝,反而思前想后,错失良机。

花衡喃喃着,“嫁给秦王?她不在长安的父母亲能同意?”

老刘头嚼着馒头,嘟囔着说,“秦王殿下在长安城里给她找了娘家——礼部尚书欧阳询大人,为了今天过门,云栖姑娘昨天就已经住进欧阳大人府邸了。”

花衡急道:“秦王已经有了王妃,府中美姬如云,似她这般清净自持的性子,嫁入王府又怎样,根本就不会幸福!”

老刘头拍了拍花衡的肩膀,安慰道:“别为她担心了,我曾经见到秦王妃亲自过来,这面子,长安城里大户人家的闺女都不敢想,她嫁给秦王一定会幸福的!”

夜已深,屋子里燃点着红烛,夏夜晚风轻轻从窗外吹进来,送来了满屋花香,也送来了喜庆的笙乐,喧闹的人声。

大红喜庆的龙凤被铺展开来,被上撒着各式喜果,有花生、红枣、桂圆、莲子。

身着碧色喜服的新娘,头上披着红盖头,规规矩矩地坐在榻上。

身处这陌生的房间,坐在这陌生的榻上,躲在红盖头下面的女子,手脚似被无形的绳索缚住,动也不敢动。

却不住地悄悄抬起眼角,打量着红盖头下方的方寸之地。

无奈,她只能觑见脚下枣红色的牡丹纹波斯羊毛地毯,宫人纤巧精致的绣鞋和,色彩鲜亮、质地柔软、样式精致的裙摆。

即便如此,这里的一切也足以打动她。

而她,从此便是秦王的人,一生一世,白头到老。

她在长安大街上见过秦王。

那时秦王打败了王世充和窦建德,举国欢庆,百姓们都涌到大街上,都为一睹战神的风采。

果然如传说中那般,身披金甲的秦王骑在马上,英武峻拔,长安城里的姑娘都为之疯狂。

一想到如同山岳般巍然的男子,她的心若小鹿乱撞般剧烈跳动着。

女子探手,刚想撩开红盖头看看窗外,立刻就被立在一旁服侍的王嬷嬷制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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