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难道还有需要两把钥匙才能启开的锁?”
一
暮春时节。
细雨蒙蒙地下,无声无息。
黎明的微光照入庭院,花木扶疏,掩映着小小一座假山。
假山上薜荔藤萝,杜若白芷,点缀得宜。
山石下背阴处,零零星星种着几株幽兰碧草,在细雨中散发出微微的清香。
庭院寂寂,却不时传出几声带着呜咽的惊呼。
黎明的光从薄薄的窗纸中透入,帘幕低垂,绯红色的纱帐里,露出一截苍白纤细的手腕。
那手芊芊柔柔,指甲光洁,上面涂抹着绯红色的蔻丹。
从窗口照入的晨光下看来,鲜亮晶莹,恍然闪烁着一点点似鲜血的红,令人心惊。
披着绯红色衣裳的女子,无助地靠在榻上,仍在睡梦里,但那不过是场噩梦。
从五年前的那一日起,每一个夜晚都会如约而至,如同环绕在脖颈上的白绫,越缠越紧,令她浑身颤栗着,喘不过气来。
她似已惊恐至极,脸色苍白几乎透明,那双芊芊柔柔的手,正一下下用力地抓挠着木榻,发出“嗞嗞”细细尖锐的声。
指甲红得妖冶,在柔软光鲜的床单缎面上,留下一道道深浅不一、杂乱无章的抓痕,经年累月下来,美人的指甲已磨砺得如同刀锋般锐利。
“血啊,救命啊——”
女子额上凝着密密的汗水,嘴唇却是苍白,紧咬的齿在唇上刻下刺目的血痕。
那双芊芊柔柔的手,挣扎中仿佛忽然握紧着一把匕首,正拼尽全力地刺了出去。
红绡惊呼着醒来,发现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烈焰已然退去,她的人正躺在一张很干净、很舒服的床上。
屋子也甚是温馨、雅致,充满着幽兰泌人心脾的清香。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檐子上挂着水珠,像是噩梦中挂在腮边的泪水。
有个人静静地站在窗前,面对着窗外的梅树,一袭白衣胜雪。
“云栖!”红绡挣扎着坐起,深宫的日子恰如同这间小小的庭院,虽精致优雅,却寂寞萧索,静得能够听到微风吹落残花,轻轻飘落在地上的声音。
云栖淡淡道:“我以为,你进了宫,早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服侍红绡的宫娥躬身走入,将纤弱的美人扶起,梳洗更衣。
红绡脸上缀着笑容,她笑起来实际上很美。
流云般的柔发披在肩上,她缓缓走到窗前,神情讷讷,似尚未从梦魇中晃过神来,在妆台前坐下,凝望着镜中的自己。
晨光熹微,镜中的脸绝丽天成,只是透着历经沧桑后的冷漠,然而那抹似浸了寒冰的漠然,悄然被难得的笑容掩去。
这凄然欲泣的笑意,竟然是踏入这深宫两周以来的首次,红绡轻轻一叹,“云栖,你能来看我真是太好了!”
云栖也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唇边漾起一对浅浅的酒窝,仿佛在春雨中吐蕊的杏花,带着一种出离的清新雅致。
轻笑着的白衣女子已经来到红绡身后,从镜中望向她,二人四目相对,互相打量着对方。
云栖看着她苍白的脸,刻着血痕的唇,沉默着,终于道:“我想你了,只是想来看看你可好,对我来说,这深宫禁苑照样来去自如。”
红绡探出手去,冰冰凉的手牵住云栖的手指,嫣然道:“太子殿下对你一直念念不忘,如果你能进宫陪我,他怕是魂都会丢了的。”
云栖冷笑:“这东宫里头美人如云,他的魂怕是早就丢了吧!”
“唉,”红绡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一个人在这深宫中,说话也没个亲近人,殿下的那些嫔妃,个个出身高贵,在她们眼里,我不过是个浸淫红尘的低贱女子,就连那些主子的下人,也眼睛长在头顶上,不把我放在眼里。”
云栖轻声叹息道:“既然在这里过得不好,又何必来,既然不喜欢这里,又何必留念。”
红绡木头人似地坐着,垂着头,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沉默了半晌,终于抬起头来,“人活在这个世上,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孤身一人,平日也没个照应,若能进宫,随我一同服侍殿下,你的终身大事也有个着落,你我姐妹还可以做伴。”
为何女子总要嫁人?只有嫁了人才算是着落?如果所托非人呢?
云栖觉得欧阳云飞便是自己这一生一世的着落,她淡淡道:“我倒是要劝姐姐。”
“劝我?”
“离开他。大树底下确实好乘凉,可是,树倒下来会砸死人。”
红绡幽幽道:“树倒下来的确会砸死人,所以才要每天浇水、施肥、捉虫,这样的树,才会长得牢靠结实。”
说话的时候,镜中的丽人唇角噙着温柔的笑,目中却漾起微澜,一抹坚韧的狠戾之色稍纵即逝。
“太子牢靠?”云栖似有所指地打趣道:“我若进宫,姐姐就不怕我把太子殿下的魂给吓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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