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洛阳的第十五日。

风止雪停,难得放晴,暖阳高挂。

从令支侯府走出一队颇长的车队,缓缓往城外而去。

很显然,那位以一道异议录功的上疏让洛阳城变得很喧嚣的镇护将军,将要去城外的石泉松林等候青龙五年的到来了。

是的,近来洛阳很喧嚣。

天子曹叡并没有想到,他想让事情酦酵些时日的做法,让冬藏的闲人寻到了很好的谈资,每每坐宴时都当作争论的焦点,许多士人都争相发表自己的意见。但他们的意见,不管是声援还是反驳夏侯惠,都掺杂着各自的利益诉求,让整个洛阳城的空气都散发着汲汲营营、蝇营狗苟的恶臭。

不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这种情况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曹叡并不知道的是,身为天子的他没有在此事上独断乾坤,从而令别人选择忽视他了。

也没人再想起他才是最终决策者了。

如若事情到了最后,是庙堂同意了夏侯惠的请求,那么人们都以为这是夏侯惠据理抗争赢来的,而不是天子曹叡给那些被禁锢的人开了一扇窗。

类推之,那些迎来解除禁锢曙光的人,也不会再感激天子。

而若是丁谧最终还是不能封侯,那么人们就会觉得庙堂法度不可改,天子曹叡严厉、毫无宽仁可言,连一个知错改过的人都容不下。

事情持续发酵的另一个结果,是夏侯惠的名声变好了些。

至少,先前认为夏侯惠此举有沽名钓誉、收买人心之嫌的指摘,现今已无人再提起。

不管怎么说,食邑是可以传给后代的,而夏侯惠直接推让了三百户!

历经过汉末大乱且尚未灭蜀吞吴一统天下的魏国,户口本来就不多,对封侯画食邑也很慎重,愿意推让出三百户的人,能有几多呢?指摘夏侯惠沽名钓誉的人,有本事也拿出三百户来收买人心啊!

这份慷慨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所以尤为珍贵。

名声好转的好处有很多。

最显著的一个,就是府邸被投了许多爵里刺。

投爵里刺的人也都知道,夏侯惠几不交游坐宴,故而他们还附带了一纸写满蝇头小字的拜帖,内容大多都是通过阐述攻防战略与民生治理等方面自荐其才的。

说白了,他们都是看到夏侯惠待幕僚恩厚,遂想成为第二个丁谧的人。

一开始夏侯惠还挺欢喜的。

让管事孙娄将他们的拜帖一一送来,亲自细看,就是仅是过了二日,他便让丁谧看着处理了。

没办法。

莫说是符合他需求的俊才,就连中人之资的都没几个。

想想也对。

不过是一群趋炎附势者罢了,哪能抱有希望呢?

再者,真正有才干的人即使趋炎附势,也会讲究时机与技巧啊,哪能以这种方式来毛遂自荐呢!

有那时间看他们狗屁不通的论策,夏侯惠还不如去陪小去疾玩耍呢。

随着归来的时间变长,不再害生的小去疾也终于让他感受到了为人父的快乐了。

这小子如王元姬所言,胆子是真的很大。

如先前去外家王府的时候,夏侯惠与诸部曲都是骑马而行,让他看到了之后便口齿不清的闹着想坐在马背上。

夏侯家乃是将门嘛,这种要求没理由拒绝。

然后夏侯惠从此就多了一个日常任务,每日早晚都要扶着在马背上的小家伙,在庭院内遛马两圈。

嗯,他近来无事可做。

镇护部已然被分解,新官职的任命还没有下来,且如其他权贵之家的人情世故往来,也素与他无干。唯一需要他亲历亲为的事情,也就是给淮南的故旧作回信而已。

诸如蒋班、焦彝、邓艾、苟泉与吴纲等人,每年岁末都会作书信过来,就算夏侯惠在辽西郡的时候也不例外。内容大致是谈及军务与贼吴近况等事,算是在变相的表示他们不忘先前被提携的情分罢。

对此心知肚明的夏侯惠,也一一悉心作回执。

还在书信中加些庙堂最新动向,让远在地方任职的他们心中有数、不会在处理某些事情时撞到枪口上。

故而,两三日回书信罢,且在傅嘏告知说虞松近来很忙碌、几乎都是夜宿在官署内,想与之攀交情估计得等开春后才行时,百无聊赖的夏侯惠便带着家小前去石泉松林猫冬了。

没必要留在洛阳给别人当猴子不是?

另一,则是他打算让工匠们再续雕版印刷的钻研了。

缘由是被傅嘏那句“以稚权今在朝野的名声,直接过去拜访恐是适得其反”给刺激到了。

虞松如今不过是个刀笔吏而已!

身为镇护将军、刚刚攻灭辽东公孙归来的自己,想屈尊前去拜访,傅嘏竟然担心自己会被嫌弃?士林名声如斯,日后就算有了极大的权柄,又能做成什么事情呢!要知道,就连屠户出身的何进,都能让四世三公的袁绍为之出谋划策啊

再者,想让雕版印刷实现技术突破、成功刊板印刷书籍,估计也得需要耗费三五年之功罢。到时候,就不存在丁谧所说的隐患了。

就算是运气极佳一两岁就弄出来了,他也可以暂且藏着,等候合适的时机再拿出来啊

合适的时机,总是偶然出现的,也是难以人为左右的。

但提前有了准备,就能“恰到好处”的把握住。

雍州,长安城东门外。

被一队扈从拥簇的两人,正牵着马缓缓而行。

从一人裹着披风一人是燕服的装束中,可以猜出这是送友离别的场景。

个子稍矮容貌寻常的那人正是当今太尉、雍凉都督司马懿的好大儿,身为长子的他今日启程归桑梓,代父操持年末祭祖之事。

而出城送行之人,则是身长八尺、容貌殊美,是为太尉僚属石苞。不过,他很快就不是了。

在司马懿岁末给庙堂的述表之中,还特地着墨了他几笔,夸赞他才学,声称他可堪尚书郎之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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