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常和洽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因为他倏然想到了一点,自己无端被点名过来参与共议,或许就是天子曹叡早就猜到了这个场面,所以才让自己这个不相干的局外人来秉公直言。
是啊!
九龙殿内在坐的人,皆在天子近臣之列,日常伴驾左右,所以也习惯了凡事都要揣摩天子的心意,再结合自己的立场,最后才会给予建议。
顾虑多了,自然就谨慎了,给出的建议也不中肯了。
和洽自己就不同。
太常乃是九卿之首,主司宗庙礼仪,清贵但几不涉庶务。
事鬼神以诚,侍君主以正,处理事情上严守规矩法度而不带个人情感,所以他如今觉得,天子就是让他过来表态的,提醒这些近臣当依法论事的。
如此,现今被众人挤兑开口,也没有什么好气恼的了。
“诸公有没有发觉一件事?”
沉默了片刻的和洽,脸上挂起了淡淡的笑容,“已然数年了,从昔日的散骑侍郎到如今的镇护将军,夏侯稚权并没有多少变化啊!”
呃~
话语甫落,在殿之人都面露恍然之色。
和洽看似答非所问,其实已然将自己的意思明确表达出来了。
昔日夏侯惠咆哮庙堂、怒斥侍中吴质,所行所言是出于对社稷之忠吧?意在遏制庙堂公卿诋毁攻讦的不正之风吧?
但结果呢?
他还是被左迁去淮南了。
天子曹叡不是觉得他做得不对,而是庙堂威仪法度不容逾越。
现今也是如此。
丁谧以布衣从征辽东,不乏参详兵事与分属庶务之功,但他既然被天子诏令罢黜禁锢了,在没有明确诏令特赦之前,就不能解开禁锢!
不能被起复、授予官职!
功是功,过是过,不可罔顾庙堂法度而网开一面。
自然,为了不寒天下士庶报效社稷之心,以庙堂的名义对丁谧嘉奖几句、再赏赐些钱财什么的还是可以的。
“和公之意,大善!”
问话的蒋济当即拊掌,“功过不相抵,庙堂法度不可移,老成谋国之言诚如斯也!”
经和洽这么一说,他倏然觉得自己先前的猜测可能有误。
比如,天子曹叡没有圣裁此事,是不想亲口弗了刚立下大功的夏侯惠之请,故而让他们这些人代劳寻个理由来拒绝呢?
有人表态了,且理由很合情合理,殿议的结果也就一面倒了。
尤其是陈矫与卢毓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参与其中的,而卫臻则是因为先前反驳伐辽东,也并不想在此事过多纠缠,故而纵使刘放与孙资有心想借此机会让浮华案的禁锢松动一些,但此时也无法违众意了。
难免的,率先出言附和的蒋济,又在他们二人心中增了几分可憎。
太常和洽就事论事也就罢了,你个蒋济有什么脸面说“功过不相抵”?
当真较真功过不相抵,先前你借着中护军选拔低阶武官职责大肆敛财受贿,整个京师都传得沸沸扬扬的,若是没有天子的维护,你早就被廷尉带去问罪了!
呸,无耻。
刘放与孙资对视了一眼,也满面春风的出声附和。
事有结论,众人罢归。
共议的结果送来太和殿时,天子曹叡才刚刚署理完庶务,正准备移步去西堂小憩。
见到帛布上“国法不可废,可以资财赐谧,嘉其心”的小字后,他也只是微微颔首,挥袖而道,“准。依诸公之意,令有司录功定赏罢。”
如此轻描淡写的反应,不是他早就预料到结论是什么,而是一点都不在乎。
因为他知道,不管诸公的最终建议是什么,只要夏侯惠归来洛阳后,事情都会朝着他希望的方向发展。
对于夏侯惠的性格,他太了解。
先前在淮南寿山上的那番君臣夜话,当夏侯惠征求他的意见,将丁谧引为幕僚带在身边随征时,他就知道了,夏侯惠是想以分润功劳的方式为丁谧谋起复。
如今,夏侯惠只是表功而已,还没有分润功劳给丁谧呢!
所以说事情才刚刚开始,毋庸急着下定论。
以夏侯惠那执拗的性格与不以仕途为念的秉性,就丁谧之事硬刚满朝公卿是必然之事。
而只要夏侯惠与公卿们力争了,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毕竟他对夏侯惠的期待一直都没有变啊~
孤臣!
君王的马前卒!
现今,夏侯惠无论身份、官职、功绩等各方面条件都能在庙堂之上有一席之地了,就连帮手他都费心帮忙物色了,也是时候为君权当前驱了。
整顿积弊、变革制度的本质,不就是为了让魏室社稷长治久安吗?
而社稷安稳的前提,不就是保障君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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