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清和张允商议妥当之后,又等了片刻,便派人将谢文请了回来。

不过张彤云这一次并没有同行,而是被许久未见的叔祖母深情款款地留了下来。

谢文一坐下,便开门见山地问道:“叔公可是已有了定议?”

“文度果然是务实之人。”

张清微微一笑,然后正色道:“你的建议,我决定予以采纳,不过赈济灾民所有的事,都要由我们张家自己去做!”

“这是自然!我本来要带彤云游曳山水之间,也没有时间和精力来插手这些事。”

谢文一副乐得轻松的样子,当即答应了下来。

张清见谢文坦然地放了手,点头笑道:“至于你方才的要求,我自会设法满足,不过将来给你的兵丁多少,就要看你领兵打仗的能力了!”

言下之意,是他以后肯定会给谢文兵用,但给多给少,还是由他说了算。

对于此,谢文并不在意,因为他知道如果以后他显现出了领兵之能,张家人会巴不得把所有的身家都压在他的身上。

所以他很是识趣地道:“叔公能答应分我兵将,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小婿如何还敢求多?”

“那文度以为,要想收集流民,我当从何入手?”张清忽然转移了话题。

闻言,谢文不由得暗笑:“现在还不忘试探我,果然是老谋深算,城府很深啊。”

思绪闪过,他正色道:“此事其实我早有安排!”

他刚想继续说,张清便问道:“哦?不知可否见教?”

谢文微笑道:“叔公言重了!小婿如何敢称个教字!有一件小事,小婿方才一时疏忽,倒忘了告知叔公。在前来吴县的路上,我遇到过一股流匪,想要拦路抢劫于我,如今已然被我用计收服,决意从良,归顺于我!”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了一停,观察了下张清的神色,见张清那满脸皱纹、古井无波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异之色,他又连忙道:“那股流匪虽然本来只有四五十人,但当日来劫我之时,却有百余名流民追随,听那流匪头子说,那些流民本就是吴郡境内百姓,因为遭受大旱,无粮可吃,才投奔于他,我想若是利用那些流匪和流民去招引灾民,应当会省很大的力气!”

“竟有这等事!?文度此行带了多少人?”张清忽然好奇地问道。

他似乎已经忘了正事。

“不过二十名家仆和几名丫鬟而已。”谢文微笑道。

“仅二十几人?!”张清猛然一惊,又问道:“不知文度是用了何等妙计,竟可降服数倍于己之匪?”

“说来叔公可能不信,我不过张弓射出了五箭而已!”谢文颇为自豪地笑道。

“可是五箭杀了五人?震慑了那些匪徒?”张允突然抢问道。

“虽然不是,但与允之兄所猜测的倒也有些异曲同工之妙!他们的确是被震慑了之后,才归降于我。”谢文笑道。

“哦?没有杀人?如何震慑匪徒?”张允一脸纳闷道。

“杀人自然能震慑人,但那种性命握于他人手中,随时都可能被取走的感觉,更能使人感到畏惧!所以我并没有选择将他们一箭射杀,而是用箭射下了他们头顶的巾帻,五支箭,五个头领的巾帻!正所谓擒则先擒王,降服了那五个头领,就算他们手下的匪徒再多上几倍,也不能对我再有半分威胁!”谢文微笑着解释道。

“嗯……”

张清点了点头,正色道:“文度所言,可谓是深得用兵之法!”

“哪里!哪里!”谢文客气一声,又道:“不过是对付几个不成气候的流匪,算不得什么!要说用兵,还要等他日在疆场与苻秦精兵作战,方才知到底是纸上谈兵,还是用兵有道!常言道:‘骄兵必败’,叔公还当多加指正,不要一味夸赞,使小婿骄傲自满。”

“哈哈哈……”

张清大笑一声,看向张允道:“允之,现在知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这句话,不是虚言了吧?”

“祖父所言甚是,孙儿日后当多向文度请教。”张允一脸恭敬地拱手道。

“这如何……”

谢文正要谦虚的附和几句,张清忽然打断道:“一时好奇,倒偏了正题!按文度所说,那些流匪既然已被收服,我当如何与之联络?”

“那五个流匪头子,已被我一道带来了吴县,现在那些流匪,由我的两个家仆代为统领,只要叔公命人准备好几车钱粮,他们就可以带你们去找到那些流匪和流民。”谢文正色道。

“原来如此!真没想到文度把事情安排得如此周到,真是令老夫自愧不如,谢家麒麟之才,果然不虚!果然不虚!”张清抚须感慨道。

“叔公过誉了。”谢文客气一声,然后站起身道:“既然此事已然说定,那我与允之兄交割一下那五个流匪头子,就不再搅扰了!”

听闻谢文急着要走,张清不禁眉头微皱道:“文度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也不多住几日?”

谢文笑道:“叔公莫要误会了小婿之意!接下来张家上下,必然是忙碌非常,我和彤云出门只为游玩,就不再来分你们的心了!而且彤云一心想去会稽看看,再不启程,恐胎儿渐大,到时不好回建康待产。”

虽然说这些话都是借口,但听起来已经足以令人接受。

只见张清满眼遗憾,颇为无奈地点头答应道:“既然如此,那老夫也不强人所难,但就算要走,也要在府里用过午膳之后才许动身。”

“如此也好。”

谢文客气一声,然后对张允道:“允之兄,跟我去将那五个流匪头子领回来吧。”

张允回过头看了看张清,见他点了点头,才转过身对谢文道:“请。”

……

陈二虎他们五个本来以为谢文只是出身普通世家,对此前谢文给他们许的“飞黄腾达”之愿,其实根本没有抱多大的幻想。

但当他们看到谢文住进了在吴县显赫无比的张家之后,又看到张家族长的嫡孙张允对谢文毕恭毕敬,言语之间满是崇敬,他们才发现自己想象力太局限了。

以致于当时就在心头发誓要永远追随谢文,为谢文鞍前马后、“肝脑涂地”的誓死效忠。

被生计所迫,落草为寇的他们,哪里想到还能有攀到张家高枝的这一天。

从随时有生命危险的流匪,一跃变成声名显赫、家族富贵的吴郡张氏的附庸,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从一只小麻雀,飞上枝头变成了凤凰。

而让他们实现跨越这一条鸿沟的恩人,正是谢文!

因此,他们怎么能不对谢文感恩戴德。

所以尽管谢文在张允的面前强调了几次,要他们全心全意听张允的吩咐,但在他们的心里,真正听的,仍然只有谢文的号令。

更何况现在掌控他们山寨的人,还是谢文的护卫刘大和刘三。

用过午膳,又稍稍寒暄了几句,谢文和张彤云便带着人继续踏上了游玩山水的旅途。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

虽然已是中秋时节,但江南风景,仍旧美如图画。

置身美景之中,又有如此文武双全的丈夫陪在身旁,张彤云也渐渐忘掉了心中的烦恼,心情变得舒畅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他们就跨过了好几道山水,进入了会稽郡境内。

……

而与此同时,六月份收到苻坚圣旨,从邺城被召回长安的王猛,此时也结束了一个多月的旅程,终于回到了长安。

这对自比于刘备和诸葛亮的鱼水君臣,终于重逢了。

似乎是许久不见王猛,苻坚在王猛刚一下车,还未安顿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下了一道旨意,要在王猛现任的丞相、中书监、尚书令、太子太傅、司隶校尉、特进、常侍、持节、车骑大将军、清河郡侯的基础上,对其再行封赏,加其“都督中外诸军事”。

面对苻坚的信任与厚爱,王猛却像以前拒绝加“司徒”一样,再三的进行了拒绝。

这当然不是他故作虚词,假意辞让,更不是知道苻坚有吞并天下之志,为了保住南方正朔相承的晋室,而不愿意再为苻坚建言献策。

相反,他一心只想让苻秦能够健康茁壮成长,直到有一天能混一天下,再造盛世,结束这纷纷乱世。

他身上的担子,已经太重了,重到如果再由他一个人抗下去,恐怕就会影响苻秦政治的清明,影响他所设定的朝廷体制的正常运转。

如果以后没有人可以代替他,他肩上的这些担子将无人可挑,他费尽心力换来的秦国大治,将逐渐走向衰落。

所以,他必须辞让。

但对于苻坚来说,王猛不仅是他的诸葛亮,更是他的姜太公。

没有王猛,关中绝不可能如此大治,民心不可能如此归化,仓廪不可能如此充实,就连燕国,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就灭掉。

而王猛没有背景,出身寒门,没有野心,以天下为公,是他绝对可以信任的王佐之才,更是他敢奢望实现混一四海梦想的最坚实支柱。

所以他对王猛进行封官加爵,从来不曾吝惜。

以致于为了让王猛接受,他还亲自写了一封感情真挚的诏书:“卿昔螭蟠布衣,朕龙潜弱冠,属世事纷纭,厉士之际,颠覆厥德。朕奇卿于暂见,拟卿为卧龙,卿亦异朕于一言,回《考槃》之雅志,岂不精契神交,千载之会!虽傅岩入梦,姜公悟兆,今古一时,亦不殊也。自卿辅政,几将二纪,内厘百揆,外荡群凶,天下向定,彝伦始叙。朕且欲从容于上,望卿劳心于下,弘济之务,非卿而谁!”

作为臣子,看到君王亲笔写下了一封这样的诏书,王猛自然已没有了再拒绝的理由。

于是,一个几乎是复制晋武帝统一东吴战略的计划,在苻坚和王猛君臣的共同谋划下诞生,并开始逐步实施。

第一步,就是秦州、梁州开始日夜加紧备战,等待着一个可以攻破蜀道难关的天赐良机。

……

会稽郡,上虞县,东山脚下。

谢文刚刚牵上张彤云的手,准备和她一起登上东山,带她看看谢安往年生活的胜地。

然而他的脚步还没迈出去,就听到一阵恶狠狠的怒骂声从路边的树林外传来。

“姓梁的,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微贱出身,以为当了个小小的鄞县县令,就敢觊觎我家女郎的美色!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知廉耻!”

“我家郎主说了,若是你还敢来骚扰我家女郎,定叫你连县令也做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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