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文回到房间,这才持笔去写辞呈,由于已经写过一次,他写得很快,只表述了一番“不愿以亲废职,徒费官粮,特辞官任”的意思,并没有别加修饰和说明。

当他将辞呈放在一旁,起身准备去陪张彤云的时候,一转过身,就看到张彤云眉头微皱,一脸不解地看着他问道:“夫君何以因私废公?若只因妾身有孕,便辞官职,恐将为天下所笑!”

“哈哈哈……”

闻言,谢文不禁大笑了起来,正色道:“娘子岂不知何为‘沽名钓誉’?”

“夫君此言何意?”张彤云满心疑惑道。

“昔年姜太公垂钓于渭水之滨,非不愿出仕,不过是为了等待时机,建大功于天下!如今天下将变,我之大运将来,自当为此谋划一番,何苦守在秘书省埋首案牍,不豫时务!”谢文正色道。

“夫君所谓之天下将变,意指何事?”张彤云好奇道。

“不知娘子身在闺中,可曾听闻秦国王猛已回朝任丞相?”谢文反问道。

“略有耳闻。”张彤云点头道。

王猛作为秦国的第一谋臣,又是灭燕一役的第一功臣,他的一举一动,自然都让天下人为之瞩目!

而他调回长安任丞相的事,更是早已经在建康城中引起了纷纷议论。

张彤云虽然大门不出,二门少迈,但在谢府之中时常走动,又与妯娌之间日日闲谈,对于这一“大新闻”也是有所了解的。

“王景略一世奇才,必定为苻秦谋划混一天下之策,南北大战将起,我怎能不趁此机会到疆场建功立业,以求封妻荫子?”谢文正色道。

“可这与辞官有何关系?”张彤云仍旧疑惑道。

“哎呀……”

谢文不禁拍了一下额头,然后一脸歉意道:“有一件事,竟忘了与娘子商量,我就擅自做了决定,难怪娘子会有如此疑惑。”

“是何事?”张彤云问道。

“其实我之所以辞官,是要同娘子一道前往吴郡和会稽,一来是为了带娘子游历山水之间,一解心中烦闷,二来是为了趁机选拔些可用的家仆当做兵将,以便将来战事一起,可以组建成军,将来去抵御敌寇,建功立业,我也才有底气。”谢文解释道。

在朝廷呆了快一年的时间,他已经看明白了当今天下军队的成分。

靠朝廷募兵来作战,根本就不现实,真正有战斗力的,还是那些世家大族手里久经战争考验的家将、家兵。

而他现目前,显然不具备拥有家将、家兵的条件。

所以,他只有借助张彤云背后的吴郡张氏以及谢安的资助。

然而在他看来,谢安应当不会轻易将家兵交给他,他能靠的,就只有张彤云了。

而要获得吴郡张氏的支持,光呆在秘书省当一个毫不起眼的秘书郎,自然是不可能的。

他必须亲自到吴郡去,在张氏族人面前显露他的“才华”和“能力”,才有可能获得他“独立门户”的“第一桶金”!

“……”

闻言,张彤云不禁沉默了片刻,一缕遐思闪过,她忽然间便想明白了一些事,娇嗔道:“我看选拔兵将是真,陪我散心是假!”

“嘿嘿……”

谢文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然后一本正经的狡辩道:“既是前往吴郡、会稽,路途遥远,咱们一路慢行,游赏风景名胜,又如何能不是真的出游散心呢?”

“算你会说话!”张彤云嫣然一笑道。

她已经和谢文结成了夫妻,听到谢文坦白心中的筹划,自然不可能再去阻止。

“那我明日递交了辞呈之后,咱们就即刻动身,好么?”谢文询问道。

“也好。”张彤云微笑道。

虽然在她的心底,还是觉得有些匆忙,但心想谢文既然提出来了,定然是早就做好了准备,也就没有多言。

“天色不早了,咱们也该歇息了。”

谢文温柔地牵起张彤云的手,缓缓朝床边走去。

“夫君,我有些想了……”

忽然,张彤云一脸羞涩地在谢文耳边吐出一句细不可闻的情话。

闻言,谢文嘴角不禁扬起一抹邪笑,故意问道:“想什么了?”

“夫君,你坏……”

张彤云娇嗔一声,耳根子都羞红了。

“哈哈哈……”

谢文得意的大笑了几声,然后道:“那我就坏给你看!”

……

第二日,清晨,鸡鸣声未起。

也不知怎么回事,谢文就自己醒了,抽出压在张彤云脖子下的手臂,翻身下床。

他的动作本来很小,但张彤云却像是因为怀孕后变得敏感了许多,也被惊醒了过来。

“夫君,天还未亮,你怎么就起来了?”张彤云望着眼前一片黑暗的光景,关心地问道。

“可能是有些激动,睡不着,你再睡会儿,我就坐在旁边。”谢文温柔地抚摸着张彤云的头道。

“嗯……”

张彤云怀孕后本就嗜睡,昨夜又被折腾了一番,虽然被惊醒,但身上的困意半点未消,在谢文的抚慰下,又沉睡了过去。

而谢文在张彤云睡熟之后,便悄悄下床,穿好衣裳,走了出去。

摸着黑,顺着心头的感觉,穿过已经熄了灯的走廊,不知不觉中,来到了后院门外。

听到后院内传来的声响,他好奇地倚在门边,透过门缝,张望着门内的情形。

只见后院之中,有十来个大汉正往四辆马车上抬着箱子,每个箱子看起来都沉甸甸的,两个大汉抬起来都像是十分吃力。

“那不是齐泰吗?”

“他们是在抬什么?”

“怎么还有刀、剑、棍、棒?”

“那不是我让莲儿准备的细软箱子吗?怎么也在这?”

“难道……”

“怪不得我睡不着,原来冥冥之中,有此天意!”

“叔父这么做,只是为了保护我们的安全吗?”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至于吗?”

“还是说叔父预料到了什么?”

……

沉思许久,他还是没有想明白谢安的用意,但天色已经逐渐明亮了起来,不容他再去多想,他已该去用早膳,然后进宫递交辞呈了。

用过早膳,同谢琰一道进宫,在路上,他只简单向谢琰说了一声要离职去陪张彤云游玩山水,并没有多言。

谢琰知道张彤云已怀有身孕,对谢文的选择表示了理解,也并没有多问。

甚至在前往秘书省的路上,他都在思考,是不是也学王恭和谢文一样,去递交一份辞呈,然后同他们一起游玩山水。

但想到如果这么做,没有合适的理由,定然不会获得谢安的准许,他只好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毕竟他的儿子谢肇已经能说会跑,谢文的理由,也不适合他拿来用了。

进入秘书省中,谢文先去和张羽打了个招呼道:“从今以后,就又要辛苦兄长了。”

张羽闻言,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吃惊道:“文度何出此言?”

“我要辞官,陪彤云一道游山玩水,自然不能再帮兄长分忧了。”谢文微笑着解释道。

“游山玩水又何必辞官,告假几天,不就行了?”张羽疑惑道。

“兄长有所不知,彤云已然怀有身孕,我也想趁此机会,好好陪陪她,等诞子之后,再寻机出仕,岂不正好!”谢文正色道。

“原来是彤云有娠,那正该如此,正该如此!你快去辞官吧!”张羽忽然神色一变,连忙催促着谢文离开去递交辞呈。

看着张羽那一脸高兴的样子,谢文不由得笑道:“那小弟就告辞了。”

“去吧!去吧……”

张羽挂着一脸灿烂的笑容,不停地挥手赶着谢文。

谢文拱手一礼,转过身,朝王献之所在的地方走去。

望着谢文的背影,张羽不禁暗叹:“总算没看错他……”

王献之在听闻谢文要辞官之后,顿时大惊道:“什么!你要辞官?!怎么偏偏挑在这种时候?”

现在的秘书省,殷涓、庾恒被处死,王恭辞官,朝廷一直没有补充新人,本来就已经少了三人,现在谢文再一辞官,秘书省登时就只剩八个人了。

作为秘书丞兼著作郎,在他的任内,短短的半年之间,就有两人辞官,无疑会影响他的官声。

而且谢文辞官,又是在新帝刚刚登基的节骨眼上,无疑会让人揪住来做文章。

不过谢文可不管这些,他正色道:“如今新帝登基,万象更新,我辞官之后,正好给后进让路,岂不有益于朝廷?更何况下官年已二十有二,方才成婚怀子,不可不悉心照料妻子,以延后嗣,还请王公谅解。”

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王献之知道谢文是一脉单传,这个理由谢文相信王献之无法拒绝。

“唉……”

王献之叹息一声,正色道:“文度之心,我岂能不知!也罢……就容你去吧!”

“多谢王公。”谢文躬身一礼道。

虽然他知道,就算王献之不同意,他也大可以像王恭一样,直接不辞而别。

毕竟秘书郎这样的小官,没有多少人会在意。

只不过他不像王恭那样高傲不羁,还是想着来给秘书省的人打个招呼,才符合礼节。

他向来遵从“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做人准则,不让别人尴尬,别人也不会让你尴尬。

“不过文度离朝之后,不可忘了国事,卿胸中怀有大才,当为国家用之!”王献之正色道。

“王公放心,下官一定不会让王公失望的,再会。”

谢文拱手一礼,然后转身往吏部而去。

在吏部,由于提前给谢安禀报过了,他去之后,很顺利地完成了辞官的手续,还了官服、官印,就独自离开了皇宫,回到了谢府。

刚到谢府门外,谢文便看到一顶轿子、四辆马车、四匹骏马整齐地排列在街道之上,而轿子旁边站着四个壮汉,每辆马车旁各站着两个壮汉,四匹骏马之侧,也各站着两个壮汉。

只不过唯独不见齐泰的身影。

见此情形,不用想,他也知道这就是谢安为他出行所准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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