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再度默然,未有言说,但这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们就是不信新军有战斗力,你能怎样?

朱肆见之,无力的沉肩。

“我知你们不信,但朕还不能灰心,也不能赖皮,必须要让你们信服,此乃天子之难。战场凶险,从来没有什么十成把握,能够有五六成已经是天时地利了。”

“若是新军成型,能够代替老兵驻守昆明,晋王腾出手来能厄住鞑子咽喉,江南半壁震动,日月光复便不再是梦!”

群臣再度默然。

朱肆见后突然笑了起来:“你们啦,能够以此死谏,没有一味媚上,朕心底还是高兴的。但是你们还不够!才学不够,见识不够!但也不是什么大事,朕才学同样欠佳,唯有见识能够立于山巅。”

“你们都说半月之军,练不成什么气候,且观明日成败再说。”

“但是在此之前!泄露之人不得不罚!”

朱肆骤然严厉。

群臣也早有预料。

朱肆盯着雷跃龙,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处置这个忠心耿耿的老臣,一时有些为难。

然而出人意料,站出来的是丁继善。

朱肆讶然。

丁继善微笑:“陛下可能没想到是臣吧!”

朱肆恍然。

“是啊!都说首辅滑不留手,没想到也能为国死谏。你可知道将要接受什么样的惩罚。”

丁继善深吸了口气:“无论是泄密还是逼宫,罪同谋反,按律夷其三族!”

朱肆沉默,久久才出言:“按照新律,国法再无连诛,最高斩首即可!”

丁继善叩首:“臣,愿服王法!”

看着一个幡然悔悟,改过自新的人慷慨赴死,朱肆心中无限哀怜。

因为这样的死比鹅毛还轻。

他的死带来不了任何价值,也带来不了任何荣耀,甚至在日后看来可能极为可笑。

“丁首辅,朕不愿看着你的死毫无价值。朕暂时赊你几年光阴,让你看看这世界的变化。故而贬你为庶人,家产充公,但不禁科考!”

丁继善本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自己会是这样的结局。

轻飘飘的。

让人无力而迷芒。

他以为他为国为民,直言犯君,就算于事无补,但史书上也会有几笔着墨,也算不负此生。

但是皇上居然放过了他。

不知道这对于他来说,是最大恩赐,还是最大的惩罚。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事已至此,丁继善叩首:“臣,谢主隆恩!”

朱肆摆手,无力道:“下去吧。”

丁继善当场脱下官服、官帽、官靴,孑然一身走出了皇宫。

他做个糊涂蛋,官员亨通,位列首辅。

但为国为民,据理力争,贬为白丁,这年,他五十有六。

朱肆看着这个背影,一时说不清悲喜。

只是在心中喃喃的念道。

但愿还能在新时代相见。

皇帝无限感慨。

群臣对此殊无情绪叹。

带头逼宫,天子没有一怒杀人,已经算得上天恩浩荡,谁也说不出个绝情寡义来。

再加上一句不禁科考,其实算是留有暗门。

说不定天子那天高兴,就重新起用。

所以完全没有兔死狐悲的感受。

甚至说的腹黑一点,也就是丁继善串联他们,这些官员才会临时答应逼宫。

丁继善当了这么多年的糊涂蛋,吉祥物,与所有人都没仇,但也就意味着与所有人都没有太深的感情。

逼宫一事,无论成败,牵头之人必死无疑,所幸牺牲的是丁继善,似乎无足轻重,大家也就欣然接受。

此事来势汹汹,但又草草收场,朱肆一阵索然,扔下一句:“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便离开了。

丁继善回家后,圣旨也就随之而来。

得知这个晴天霹雳,家眷子女顿时哭做一团,丁继善无甚表情,与其说是平静,到不如说木然。

“老爷,这是为何?你一向小心,怎么会恶了天子?”丁继善的夫人周氏哭的是欲死欲活。

丁继善任凭其哭闹,既不回应,也不制止。

不知过了许久,妻妾的眼泪大概哭干了,丁继善终于出声:“陛下已经将罪臣的家产充公。我已经不再是首辅,你们简单收拾一下,今晚就搬走。”

“可是老爷!这兵荒马乱的,我们去哪里?”周氏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吓的慌乱无比。

“你们在或是在浣衣局做活、或是在御膳房做工,那里管人吃住,何愁生计?”

“咱们现在又不是内阁官眷,何须去哪里?”周氏对于每天都要去洗衣做饭本就大有怨言,现在自然忍不住嘲讽几句。

丁继善眼如死灰,无力的说道。

“你们若是想死,尽管在这件事情上使小性子。”

周氏被吓得脸色惨白,不敢说话。

“我知道你现在打的什么主意,想去锦儿哪里,她已经嫁人,我这戴罪之身,就不要祸及儿女了。”

丁继善说完,周氏顿时不哭了,似乎彻底认清了现实。

接着他又对着两门妾室说道:“如今我贬为庶民,按照大明律,是没资格纳妾的,我也养不起你们二人。如今我把你们身契烧了,还你们自由!”

两个妾室顿时哭的梨花带雨,指天发誓说这辈子跟定丁继善了。

丁继善哪里不知道他这两个妾室德性,直接说道:“我知道你们的盘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想着我首辅之身,百官之中多少有些香火钱。就算没有以往的权势,但是吃穿应该不愁,但是你们看见没有,从圣旨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时辰,那些昔日的同僚可曾有一个上门帮衬,都是住在一栋里,你们哭了半天,大家也无动于衷,人走茶凉不过如此!”

那两名妾身听后,脸色大变,这丁继善儿子死于战乱,只有一个女儿远嫁,已经不是什么靠山,既然对方成全,不如就此离去。

两名妾室拜别了丁继善,闹出了好大动静。

雷跃龙等清静了一会,这才慢腾腾上楼,叩开了丁家的门,开门见山的说道:

“丁兄若不不嫌弃,家中有一书房,可供居住。”

丁继善苦笑道:“我这首辅一去,就先恭喜雷阁老了。”

雷跃龙面色一黑:“哪来这么多酸气。此次你不死,证明陛下心中还有你,不过是稍有挫折,何故做此姿态!”

丁继善本来有心反驳,但话到嘴边,就后悔了:“但愿如此!”

就在这时门外来了一个兵丁送信,嗓门十分大,恨不得整座楼房都听得见。

“丁大人,我家国公有请。他说了昨日首辅馈赠的字画,他看不懂,不想家中子女也这般粗鄙,所以想聘请丁大人为西席先生,还请丁大人赏脸。”

丁继善脸色变了又变,没想到他这辈子的善缘居然落到了马宝这个杀胚身上,这份情还真算得上雪中送炭,他也不矜持,直接回话。

“待我收拾东西,这就前去。”

一辆马车就此公然从宰辅楼将人接走,惹得周围百姓非议。

朱肆于皇宫之中,锦衣卫自然分毫不差的将情形说给他听,听到是马宝这厮,朱肆嘴角不由的勾起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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