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太太,您等等俺,俺去拿上针线笸箩陪您一起去。”余妈说着急急忙忙窜进了西间屋。

驼背婶的家在巷子头上,与孟家一路之隔,她家的西墙外种着几棵张牙舞爪的柿子树,枯黄的落叶被路人踩在脚下,黏在融化的雪水里;院门朝南,两扇黑漆漆的木门,木门上晃着两个铜色的门环;一个高高的、深深的门洞子,门口外面有三层石头台阶,看得出她家的日子过得不错。

三间坐北朝南的瓦房,两间西厢房,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东面的墙靠着翟子家的土墙,砖墙与土墙之间有个夹道,夹道里长着一棵高高大大的香椿树,横生的枝杈搭在两家院墙上。

每天吃过早饭,驼背婶都要跑到院门口,眯缝着眼神穿过两扇木门的空隙,听着、看着凳子出了家门,她才碾着一双大脚走出院子,明面上她不怕凳子,她心里却怕得很,胖嫂被打几乎都与她脱不了干系。胖嫂喜欢说话又找不到话引子,是她从中添油加醋,挑拨翟子媳妇发脾气,嗾使胖嫂多嘴多舌,才让这条死沉沉的巷子变得鸡犬不宁,这是她想看到的,她的生活不如意,她要想法设法在别人身上找乐子。

驼背婶知道凳子性格耿直、脾气暴躁,却不是个不辨菽麦的男人,他明面上是打自家媳妇、骂自家媳妇,实际上是指桑骂槐,她真怕有一天凳子忍无可忍,大拳头砸在她的身上。

不多时,凳子和他的大女儿扛着锄头走出了家门,沿着巷子向东山坡方向走下去,那里有他家租种的十几亩坡梯田。

前后脚的工夫,东邻居翟子家的门也开了,翟子婆姨是个勤快的女人,只要翟子出车走了,她必定吆喝起几个孩子,拖家带口地走出家门,她比个老爷们起得早,能干,家里家外全凭她张罗,她家租种的十几亩水浇地几乎全靠她打理。

驼背婶打开了自家院门,她的一条腿迈过门槛,扯着松垮垮的脖子往葫芦街上撩了一眼,一个挑着筐子的锔匠一边往前走,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吆喝:“锯盆,锯碗,锯大缸。”

她眨巴眨巴眼珠子,把迈过门槛的脚又收了回来,弓着背在院井里转了一圈,眼珠子落在一只裂着口子的碗上,她拿起它用手扑拉扑拉上面的灰土,又从柴火堆下面翻出那块碎片,在衣服上蹭了蹭泥。

然后她抓着破碗走出了院子,直奔巷子口,朝着锔匠的背影招呼:“锔匠师傅,您等等……俺有个破碗,不知道您能不能锔好了它,您帮忙看看。”

锔匠师傅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头上扣着一顶破毡帽,遮住了他的眉眼,帽檐四周露着一圈灰黑的头发,下巴颏上一绺胡子遮住了他的脖颈;青黑色的破棉袄没有一粒扣子,两片袄襟重叠在一起,一根灰不溜秋的布绳子又把它们严丝合缝地捆绑在一起;腿上是一条破破烂烂的黑色大裆裤,露着白色的裤腰,黑白分明,裤腰上坠着一根酸枣枝做的烟杆,烟杆上挂着一个看不清颜色的烟荷包。

听到身后有人招呼,铁匠把肩上扁担掉了个头,迎着驼背婶走过来,大声说:“大婶,您别着急,俺给您看看,其实不用看,俺是锔匠,从俺爷爷那辈子就做这门手艺,再破的家把什俺也能补,只要您不怕锔钉多,只要您成心想使用它,或者您想留它做个念想,俺保证把您的碗锔得滴水不漏。”

锔匠边说,边走到驼背婶家的巷子口,把肩上的担子放在地上,从驼背婶手里接过那只破碗,举在眼前仔细端详着,这是一只破了好长时间的碗,他皱皱眉,偷眼打量着眼前的女人,女人的眼睛与心思都没在这只碗上。“大婶,不,您还年轻,俺应该称呼您大嫂,大嫂,这碗不算太破,能修补,您如果想修,俺就不走了,在你们的巷子口摆个摊,不碍事吧?”

“不碍事,不碍事。”驼背婶随声应答,她的眼睛扭在肩膀头上盯视着葫芦街上穿梭的行人,她的耳朵谛听着身后巷子的动静。

锔匠把筐子放在墙根下,从筐里拿出木墩子放在干松的墙角,慢慢坐下去,两个膝盖紧紧靠在一起,抬手从筐里抽出一块羊皮布,铺在膝盖上……锔匠手里忙活着,眼睛有意无意瞄着孟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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