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向晚,宝玉去了贾母那里一趟。

去时,贾母正似睡非睡地歪在榻上,鸳鸯给她捶着大腿儿。

“老祖宗歇着了?”宝玉上去问道。

“没,宝玉来了。”贾母忙答应一声,起身后感叹地说道:“我已经老了,越来越不中用,不知还能活几个年头。”

宝玉不由得微微一滞,忙问道:“老祖宗为何突然有此感慨?”

想着贾母是个聪明绝顶之人,见他来了这时候突发感慨,定然事出有因。

第一感觉,莫非是因为琏二哥与凤姐的事儿?只听贾母说道:

“我只希望在我有生之年,看到贾府子孙个个有出息,不至于将这个家败了,不然我死后也不能瞑目呀!”

宝玉听了,更是感觉贾母此刻心中有许多话想说,故而答道:“是我们这些不成器的子孙让老祖宗失望了!”

“东府那边,珍哥儿病床不起,蓉哥儿整日醉生梦死,偌大的东府还剩什么?我们这边也好不到哪里去,看看你大爷,再看看你琏二哥,每日不过糊里糊涂地过罢了,还能指望他们振兴家族不成?”

贾母深深叹了口气。

平常宝玉很少听贾母说这样的话。

“都说我偏爱你与你老子,我承认,可我总共就这么几个子孙,你与你老子还要好些,至少没在外头胡闹,身边也没有不三不四的女人,只这一点就强过他们百倍,我不疼爱你与你老子又疼爱谁?”

见贾母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说话的语调中还多少带有两分哽咽。

宝玉深感贾母此刻心中的不平静,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老祖宗!”

贾母径自说道:“我虽疼爱你老子,可并没有老糊涂,也知道你老子为人迂腐,唯有一身正气。正如你所说,他并非当官儿的料,不然也不会浸染官场几十载,以半百之身,却只谋得一个员外郎的职务。”

宝玉垂首静静地听着。

贾母继续说道:“如今你老子虽被点了学差而外调,可也不知前景到底如何,不过以他那刚正不阿不知变通的性子,恐怕也难有大的作为,这些我心里岂不明白?”

“让老祖宗费心了!”宝玉由衷地道。

“原本像我这个年纪的人,是不该多说话的,就该学会闭嘴,不过是有饭吃吃一口饭的事儿,无论是国还是家,终归是年轻人的天下,老年人话说多了招人嫌,可今儿我还是忍不住在你面前唠叨几句。”

“老祖宗尽管一吐为快。”宝玉说道。

“你大爷与你老子这一代,我看已成定局,差不多也就那样了。再往下一代,东府那边就不说了,我们这边,你琏二哥是一个沾花惹草之人,出去花钱心里一向没谱,他今儿与你二嫂子又吵架了吧?”

“嗯。”宝玉点点头。

凤姐与平儿先头已经来过,即便不来贾母又岂能不知府里发生的事?

况且宝玉已经感觉到,正是因为贾琏与凤姐今日之争吵,才会让贾母突发感慨。

看,没几句话就说到贾琏与凤姐了。

又听贾母轻轻地问道:“他们两个,应该不止是吵架那么简单吧?”

“今儿是吵得有些厉害。”宝玉也没多说什么,想着该知道的贾母应该都知道。

“你说,他老子都管不了,让我这个隔辈儿人怎么管?”贾母无奈地道,“我看也不是他老子管不了,而是根本没资格管。你二嫂子是个泼辣人,我知道她的能力,如果她都束手无策,我看也没什么好法儿了。”

宝玉默不作声。

但心想,还是贾母明白人啊,说贾琏的同时把贾赦也顺带给说了。

这话的意思,在宝玉听来,差不多不就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吗?

只听贾母接着说道:“年轻人馋嘴猫似的,我能理解,都是这么过来的,可也总得要些体面,你二嫂子今儿这么一闹,搞得人尽不知,不但他们夫妻俩颜面无存,让我们这些人的老脸又往哪儿搁?”

稍顿了顿,贾母又语重心长地补充了一句:“宝玉啊,你可不要学你琏二哥!”

“多谢老祖宗的教诲!我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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