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跪得笔直,手指在宽大的袖子不断地抚摸着垂下来的佛珠。

“眼睛这样红,是哭过了?”皇帝叹了口气,“起来吧,朕不过是要给外人一个交代,并非真的一定要罚你。一定是老三先挑起的事端吧?”

皇帝去看过三皇子了,除了受了点惊吓哭闹不休,倒是没有什么外伤。只是那几个跟着他厮混的人,摔断腿的摔断腿,扭伤胳膊的扭伤胳膊。

“三皇子年幼,臣女言行无状,冲撞了三皇子。”楚识夏低声道,“是臣女的不对。”

皇帝一口一个外人,然而楚识夏知道,无论皇帝多么厌恶有着陈家血脉的太子和三皇子,他们才是一家人。

“别说气话了,还跪着干什么?”皇帝用眼神示意宦官扶她起来,“朕知道你受了委屈,云中尚武,帝都又实在无趣,太学不适合你。依朕看,不如你去羽林卫如何?”

来了。

楚识夏心中冷笑。

她早猜到会有这一天。

皇帝要掌权,就要有自己的人。楚识夏是最好的选择,只要把她和皇帝绑在一起,云中想不帮他都难。而皇帝也可以一点点从摄政王手里分走帝都兵权。

但在前世,她从未听闻楚明修在帝都担任任何官职的消息。

楚明修拒绝了,这是皇帝对他起杀心的第一步。

“墨雪,你意下如何?”

宦官在一旁劝解道,“云中的鹰,不该做笼子里的金丝雀,这也是楚小姐大展宏图的好机会。若楚家能在帝都出一位将领,楚氏的威名何止在云中啊!”

恩威并施,再不答应,大小姐的派头和任性就装得过分了。如果不答应的话……楚识夏会是前世的楚明修吗?

“臣女,”楚识夏抬头,双手抱拳,目光笔直地看向皇帝无害的笑脸,佛珠碰撞出清脆的响声,“领命。”

天色已晚,楚识夏便休息在了宫中。

收拾出来的那间偏殿装饰素雅,楚识夏随手一翻,在桌案上翻到了几本兵书。

“您还未到帝都,这里便收拾出来了。”宦官谄媚道,“原以为是楚二公子来,便从藏书阁里取了这些兵书来,想来大小姐被兄长带大,巾帼不让须眉,应当也是爱看的吧?”

“这里,原是要给我二哥住的?”楚识夏有些出神,“你先出去吧。”

楚识夏合衣躺在床上,望着金线刺绣的帐子顶,姿势板正得像是躺棺材。

慢慢地,她睡着了。

她睡得很不安稳,隐隐约约地听见有人争吵。

灯火影影绰绰,冕旒摇晃、珠玉碰撞的声音哗啦啦的,像是一场无休无止的大雨。

“陛下,恕臣不能答应。如今正是边关战事吃紧,我兄长进京述职时曾言北狄人来势汹汹。何况云中路途遥远,不可能奇袭帝都。”青年跪坐在案前,摇头道,“云中的兵不能离开拥雪关。”

“什么叫云中的兵?!”

皇帝暴怒,拍着桌案道:“朕才是皇帝,你是朕的臣子,那是朕的兵!摄政王的铡刀都要砍到朕的脖子上来了,是朕重要,还是拥雪关重要!?”

青年声音艰涩:“拥雪关倚仗天险才守住关口,关隘之后一马平川。若是拥雪关破,北狄人如入无人之境,再无人能挡。那是流血千里、伏尸百万,陛下三思。”

“好好好,倒是朕的不是了。摄政王迫不及待地要扶他的外孙登基,嫌朕碍事;你们楚家心怀鬼胎,手握兵权却不肯出兵勤王。”皇帝怒极反笑,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指着他骂,“都是乱臣贼子!”

“臣不敢。”

“你不敢?楚明修,朕看你可敢得很呐!”

皇帝拂袖而去。

“楚明修”三个字雷霆般轰落在楚识夏的灵台上,震得她天灵盖发麻。楚识夏想坐起来,想借着眼皮上模糊的灯光去看一看那人的脸,却感到浑身无力。

她勉力睁开眼睛,只看见一个修长的侧影坐在书案边。

云中楚氏的二公子鲜有这样沉静的时候,飞鹰走狗、打架斗殴,什么混账的事他都做过。

宦官趾高气昂地站在他面前,声音尖细道,“楚二公子,陛下念在楚家劳苦功高,留您一具全尸。若您执意闯出去,羽林卫、禁军一人一匹马,把您踩成肉泥可就不好看了。”

楚明修低头看着面前的鸩酒,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是陛下的意思吗?”

“是陛下的意思。”

不不不,楚识夏在心里尖叫,不要喝不要喝不要喝!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楚明修端起鸩酒,长叹一声道,“埋我的时候,记得让我脚尖向北。”

这样我一坐起来,就面朝着云中的方向。

不要不要不要,楚识夏听见自己惨烈的哭声,求你了二哥你不要喝,不要喝不要喝不要喝……我的剑,我的剑在哪里?

“长乐,拥雪关以后要你来守了。”

酒杯落地,摔得四分五裂。

楚识夏眼前的光影散去了,她的手被人紧紧攥住。楚识夏哭得浑身僵硬,冷汗涔涔。那人身上带着她熟悉的气味,他一下一下地捏着她的后颈,安抚她。

她知道那是谁。

“我要杀了他……”楚识夏抓着沉舟胸前的衣服,泪水后的眼睛蒙昧不清,“我要杀了他!”

沉舟无声地应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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