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燕决,楚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楚识夏想起来了,是那个在书馆仗义执言,然后沉舟无师自通地理解了“夜叉”这个词,从而引发一场恶战的燕小侯爷。

帝都世袭爵位的府第不知凡几,光是这间小小的书塾里就有两个公爵、五个侯爵、七个伯爵。

然而若无实权,爵位也只是个空壳。

燕决穿着羽林卫的制服,腰间佩着长剑,颇有几分长身玉立的意思。他往窗口一站,不少女孩悄悄地瞟他,又自负矜持,不肯多看一眼。

“好巧。”楚识夏懒洋洋地一笑。

“不巧,我是来接舍妹的。”燕决礼貌地冲她一欠身,对书塾里的一个女孩招手道,“阿姝,过来。”

姝,美人也。

楚识夏不由得转头过去看了一眼,只见书塾的角落里,一个细瘦得像猫儿似的女孩站了起来。那女孩畏畏缩缩的,肩膀内扣,脑袋很沉似的总抬不起来,长发垂下来叫人看不清脸。

实在担不起这样一个美艳的名字。

这么些天,楚识夏甚至没注意到那个地方还坐了一个人。

“那么,我们先走了。”燕决牵起那女孩的手,对楚识夏道,“那么,我们先走了。”

“燕决还在羽林卫做那个小小的校尉么?”

“有个校尉做已经很不错啦,你以为他考得起科举吗?怎么,你怜惜他怀才不遇啊,那你叫你爹爹为他争一个官位啊!”

“若他娶了你,说不好勇毅侯爵府就此重振呢!”

女孩子们嘻嘻哈哈地推搡着,互相捏对方潮红滚烫的脸。燕决英俊、正直,不似太学里的男孩子们顽劣。虽然她们都不会嫁给燕决,但很乐意用他开玩笑。

勇毅侯爵府。

楚识夏想起来了,勇毅侯燕决,死于祥符七年。皇帝昭告天下,勇毅候燕决私自调兵、意图谋反。不久之后,云中收到讣告,称楚明修身患恶疾,暴毙于帝都。

电光火石间,仿佛有什么东西联系起来了。但像是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看不真切。

楚识夏忽然翻出窗外,书塾里一时安静下来。

“她、她又怎么了?”

“兴许是觉得我们吵吧?”

——

勇毅侯府是军武世家,却不像楚家掌一方兵权。老勇毅候死后,一家人大房、二房、三房斗得死去活来,树倒猢狲散,燕决一对兄妹在帝都过得很是艰难。

“我母亲体弱,加之府中拮据,故而没有太多下人。”燕决亲自煮茶,语带歉疚,“若有招待不周的,还请楚小姐见谅。”

“没关系,我在家里也只有一个侍女跟着。我大哥每年凑军费的时候恨不得把王府里的砖都扣出去卖了。”楚识夏故作轻松道,“这里很安静,和云中很像。”

“楚小姐不觉得就好。”燕决一笑。

两人的旁边摆了一张书案,晏姝趴在书案上一笔一划地写字,安静得只有毛笔拂过纸张的声音和呼吸声。

“多谢燕小侯爷那日为我出头。”楚识夏斟酌道。

燕决苦笑道,“不必谢我,楚小姐在下面听了那么久,想来也是不在乎这个的。”

“我有一个疑问,望小侯爷解答。”楚识夏毕恭毕敬道。

“楚小姐请说。”

“陛下正是用人之际,难道没有向小侯爷递出橄榄枝么?”

这话堪称胆大包天,燕决几乎是立刻就变了脸色。但楚识夏岿然不动,神色间没有算计也没有试探,坦荡得叫燕决自惭形秽。

皇帝要亲政,但满朝文武不是首辅的人,就是摄政王的人,他必须有自己的心腹,否则独木难支。燕决有本领、有家世、为人刚正不阿,又时时在宫中行走,实在是皇帝用人的不二之选。

燕决缓缓吐出一口气,“楚小姐真知灼见。我听说您在帝都城门口高呼‘四海之内,莫非王土’,以为楚家也是效忠陛下的忠勇之臣。”

“我不一定忠勇,但楚家一定不是乱臣贼子。”楚识夏攥着茶杯的手有些用力,“所以,你替陛下办事有多久了?”

“自我入羽林卫开始。”燕决也不遮掩,“这怎么了吗?”

按这样的轨迹,前世的燕决必然在皇帝夺权的道路上充当了重要角色。这样的人被皇帝杀掉,如果不是真的蓄意谋反,只有一个原因——他在某件很重要的、必须秘而不宣的事上忤逆了皇帝。

羽林卫司掌军防,即便皇帝有意提拔,他顶天了也只能做到羽林上将军。

羽林卫和禁军共同守卫宫城。

楚识夏抬手按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带倒了桌案上的茶杯,热水溅了她一身。

“楚小姐?!”燕决皱眉,“你怎么了?”

“无妨,只是有些水土不服罢了。”楚识夏有些虚弱道,“燕小侯爷,您和我们云中有什么渊源么?”

“我祖父受封勇毅候,正是跟随当年的镇北王征战。祖父常说自己流连功名利禄,不配再回云中。”燕决担忧道,“楚小姐,要不要我送您回去?”

“不必了。”楚识夏有些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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