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是怎么回来的?”阮元又向李廷钰问道。

“是……是关军门的意思。”不想李廷钰听到阮元问出这个问题,竟又一次哭了出来,道:“关军门靖远炮台在前,所以洋兵先进攻的也是那里,小侄原本也想着分兵去救,可威远炮台这边,当时也被洋人火炮压得喘不过气来,又如何分兵呢?就这样一直坚持到未初时分,忽然……忽然靖远炮台那边来了一名关军门的亲兵,他说关军门告诉他,如果有可能,要让我……要让我活下来。关军门说,此战所见洋人火力之猛,用兵之法,俱是前所未见,我们不仅火力不如洋人,更重要的是,我们之前根本就没和真正的英吉利军队交过手,不知敌情,方是此战战败的根本啊?可是……可是如今海内并无一人曾与英吉利正面相抗,所以无论如何,这场仗,我二人要有一个活着回去,要把战况告诉其他人,不能……不能再这样毫无准备的应战了!关军门炮台在前,洋兵已然登岸,他绝无生还之理,是以只有我活下来,才能让其他人知道虎门发生了什么!小侄……小侄本也不想就此撤兵,可是过得不久,威远炮台也来了洋兵,无奈之下,小侄只有带兵奋力冲杀,才撤了出来,那时小侄方知,就在洋兵从威远炮台登岸之时,关军门已然殉国……”

“怎会……怎会如此呢……”阮元听着李廷钰讲述炮台战况至此,也不禁双手颤抖,再不能止。按着李廷钰的描述回顾虎门之役,虎门炮台这一战,似乎根本就没有获胜的可能。

“阮叔父,小侄该死,当时小侄若是没有撤兵,而是死守炮台,或许……或许尚有一战之力……”李廷钰见阮元神色难过,却也有些懊悔道。

“唉……你又有什么错呢?你留在炮台,能改变什么呢?”阮元也向他劝慰道:“叔父知道,你李家俱是忠烈之人,可这场仗也不是……不是仅凭一腔热血就能扭转战局的啊?廷钰,你终是丢了炮台,革职在所难免,但你不过是副将,多半还是可以免死归乡的。回去之后,就按关军门的话做,总结经验教训,以后才有打赢下一场仗的可能啊?忠毅公……我和你爹爹昔年也算同袍好友,我眼睁睁看着他身陨海疆,我也不想……不想看到你们李家在战场上再倒下一个人了啊?廷钰,你爹爹当年走的时候,你可还是个孩子啊……”说到这里,阮元回忆起自己同李长庚昔日之谊,又想到即便李长庚在世,只怕面对这样的敌军,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无奈之余,亦自垂下泪来。

“小侄……小侄谢过阮叔父了!”李廷钰也向阮元再拜道。

此后李廷钰也被道光贬归同安,仅以伯爵之位家居。李廷钰后来也将自己和父亲治军、海战之法辑成几部兵书,曰《靖海论、《行军纪律,并有《七省海疆纪程新编等作,试图流传后世,为后人海战留下一些经验。然而李廷钰所遗海战战术大多仍是传统海上用兵之法,对于此后已然出现的翻天覆地般变化的海战模式而言,并无多大用处。

而此后一连数日,阮元也都是沉默不言,刘文如、阮孔厚等人也或多或少看出了些端倪,或许对于眼前这场战事,阮元已经有了最糟糕的打算……

这时扬州之北,阮元终于将雷塘的阮氏家墓修葺一新,除唐庆云与江彩同葬北湖之外,自己和孔璐华、刘文如、谢雪的墓茔均已修建完毕。这日阮元也将孔璐华和谢雪的棺椁正式入土。无独有偶,这时孔庆镕也亲自带着每年均需送往阮家的陪嫁租产来到了扬州,总算是用这种特别的方式见到了姐姐最后一面。

“璐华,你在那边,终于可以安息了。”阮元眼看着面前为孔璐华树立的一品夫人墓碑,也不觉泣下沾襟,向墓碑道:“今日衍圣公也过来了,你……你可有开心一些啊?一晃你走了也快九年了,我……我也想你啊。你看看我如今这个样子,虽然活在人世,可我还能做什么呢?安享致仕余年,外人看来确是惬意,可我这每天心里想到的,大多都是你们这些故人啊。不过这些年来,我……我书法应该有些进步了,总也作了几幅看得过去的画,等我走的时候,我带一幅过来,你可喜欢?孩子们都好,我们……我们也快有曾孙子了,等他们出生了,我带他们一起过来,你要是在天有灵,也看一看他们吧,他们一定……一定也会喜欢你这个曾祖母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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