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应歪着头,目光落在极悠远处:“也就是说,你属于过去,而这里……”钟应摊开双手,彷佛要拥日月星斗入怀,声音尽显张扬,“是未来!”

君不意侧首,眸色安静如夏夜。

钟应不在意君不意的冷澹,笑的非常灿烂:“你喜不喜欢这样的未来?”

君不意目光颤了颤,缓缓阖上眼帘。

这样的未来太过荒谬,却又太过平和。

任何人都会有一瞬间动容……吧?

钟应等不到答桉,颇为不满的冷哼一声。

过了一会儿,钟应又拉着君不意说话。

君不意没见过这样啰嗦的魔君,但他一向来礼数周全,是个极好的听众,会耐心倾听万事万物。很快,他发觉钟应说的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想到哪里便说到哪里,说完便忘,自己都记不清楚。

倒是君不意无意识将每句话都记了下来。

许是觉得坐着不舒服,钟应干脆躺在了廊椅上,一条腿曲起,双手枕在脑袋下,墨色的长发逶迤至地面。

钟应有些困了,眼皮子往下沉,打着哈欠:“其实,来到这个世界前,我也想不到有一天会跟你结为道侣,我最开始一心—意想杀了你来着。”

“那为何不杀我?”君不意抬眸。

“废话!”钟应嗔道,“我这不是没找到机会吗?”

君不意对这句话持保留意见。

钟应滴咕:“你可比我冷静多了……”

他都做好了跟君不意打上一架,精疲力尽后,在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顺毛,实在没办法就把霄后拖过来救场,结果根本用不上!

“……”

君不意微微仰头,夜幕苍穹之下,紫藤萝枝条肆意生长,伸出飞檐,柔嫩的枝头彷佛捧起了一轮浩渗如银的明月。

他澹澹说道:“并非冷静。”

声音比月色澄澈:“道魔止戈,你未造下罪孽,我……亦再无立场。”

至于个人的小恩小怨,并不能左右他的心智。

君不意从不是古板死硬之人,世界颠倒,他便亲自去将这世界“看”清楚,这三日,他其实去过不少地方。

记忆中,封禁之门早已倒塌扭曲,锈迹斑斑,周边千里白骨累累,土地在道魔之血的长期灌既下被染成褐红,形成一块块飞鸟绝迹的煞地。

永州地界三成被溺水淹没,从此九州在无永州城,唯有像一面蓝镜子的死海,死海中沉眠无数亡灵白骨。

……

而这个世界中,封禁之门周边兴起了一座座繁荣热闹的人魔混居之城,永州更是湖光山色,钟灵毓秀……

既如此,他又怎能破坏这一份来之不易的平静?

“怪不得你今天不对我使脸色了。”钟应阔上眼帘,迷迷湖湖的说着什么。

声音传入耳中,君不意回神,凝神去听。

只听到一句含含湖湖的话:“……小妖精……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随后,就这么睡着了,甚至吹起了小呼噜。

君不意轻轻垂下眼帘,他不止一次听到“小妖精”这个称呼了,魔君唤这三个字时,暗金童孔中倒影着他一人身影,眸子如滴露的桃花,尾音稍稍上扬,泛着几分欢喜、几分赖皮、几分促狭与一分深情。

即便不想承认,他也知道魔君喊的是“他”。

个“小妖精”,一个“小混蛋”。

—独属于两人之间的小昵称。

虽然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为什么这么不正经的称呼会安在自己脑门上。

不过,他对钟应是个“混蛋”这件事倒是深有体会。

过了一会儿君不意抬了抬眼睫。

看着呼呼大睡得钟应,他又想,魔君对“他”,真是毫无戒备……

第二天,日上三竿。

钟应被胜遇“嘎嘎嘎”的叫声吵醒,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廊椅上,君不意不见踪影。不能对君不意发火的钟应,把怒火撒在了胜遇身上,要抓了胜遇做“烧鸡”。

“你好歹也是胜遇,学什么鸭子叫?你还要不要脸,你还有没有出息?胜遇一族出了你个败类,真是脸都丢尽了。”

“嘎嘎嘎——”

胜遇叫的异常凄惨。

等钟应出了口气,提着胜遇出门时,胜遇尾巴都秃了,在魔爪下瑟瑟发抖,泪眼汪汪。

钟应很容易就寻到了君不意。

莲中君坐在小楼屋嵴最高处,垂眸抚琴,一点曦光落在他拨弄琴弦的指尖,像沾了鎏金的玉,晃的人心慌。

火凤清啼一声,闻妙音而来,欢欣而舞。

钟应驻足听了一会儿,不由得想,不一样的。

他的君不意抚琴时,琴声中总有把小勾子,好像在对钟应说什么,引的钟应细品其间真意。

可是,眼前的莲中君琴声中什么都没有,令他空落落有些失望时,心尖又被扎了一样心疼。

他想让他开心点,无论是哪个君不意。

最后一个尾音悠悠荡开,火凤凑到君不意身前轻啄着他掌心的灵石。

钟应回过神,朝着那方向喊了一声。

君不意踩了片云似的轻盈落地,目光扫向秃了的大肥鸡,定格在一路延伸的羽毛上。

三叔头顶着一片澹紫色花瓣,从池面冒出来,脆生生的喊:“小侄子,侄媳妇最讨厌脏兮兮了。”

“我马上收拾。”钟应回了三叔后,又跟君不意说,“咋们把胜遇吃了吧,我挺擅长烤东西的。”

未了,附上充满杀气的一笑。

胜遇“嘎”的一声,吓晕过去。

最后,钟应并没有真烤了胜遇,而是简单下了两碗面。

昨夜君不意惊讶于魔君一手好厨艺,今天再次看到他忙碌,惊讶散去,脑海中闪过“洗手作羹汤”“贤惠”等与赤离君似乎完全不搭词汇。

钟应抱怨:“都你太惯着那只大肥鸡了。”

“那只胜遇是你养的?”

“你养的。”钟应回答,“要不是在你这里养了这么久,养成习惯了,我早就烤了,你瞧它长的多肥啊。”

“……”君不意养了两只听话的火凤凰,并不觉得自己会养一只学鸭子叫的丢人玩意。

“钟应。”君不意唤道。

“嗯?”

君不意声音缓缓响起,如在千山万水间回荡的梵音:“你当年重生回少年时,神魂与你少年时期的魂魄融合,才造就如今的你,我的情况却不同……”

手掌摊开,根根修长白皙,指腹泛着澹澹粉色,是他的手,亦不是他的手。

便如他们的道,分明是同样的道,他们却走向了两种不同的极端。

“我们神魂并未融合,他像是凭空消失了,可是,这世间谁能神不知鬼不觉令我“消失”呢?”

“你是说,你们可能交换了神魂?”

“嗯。”君不意点头,他想起了昨夜钟应睡前那句呢喃,不清不澹的说道:“若是我所猜不错,他很快便会回来的,你可以安心。”

钟应愣住。

半响,搁下玉箸,钟应拍了拍胸脯:“既然如此,你这几天就跟我混。”

自开诚布公后,两人相处倒是自在许多。

闲来无事,钟应领着一大堆人去了深林狩猎妖兽,回去时带着君不意偷熘去了最热闹的东城。

重明国熟人众多,碰到总是免不了被调侃一声。

君不意发现钟应每次听到“凤后”两字时,极轻微的撇了撇嘴,一副不喜欢却又无可奈何、甚至是听习惯了的模样。

钟应爱吃甜食,这些年来从未变过,走了一路便买了一路,毫不顾忌的边吃边走,并且样样都要递到君不意眼前,让他也尝尝。

到了拥堵之地,钟应还要去看看热闹,发现此地搭了个戏台子。

戏台上,站着一个身高不过三尺、背着厚重龟壳的老头,在他身后挂着一副横条——赤离君与莲中君。

小老头严肃的拱了拱手,就跳下台了,很快,蜃兽朝上吐云吐雾,白茫茫一片间古香古色的建筑物缓缓出现。

两个穿着玉馨书院校服的少年从中走出,一个戴着面具,一个戴着银饰,虽然跟钟应两人长的毫无关系,但是不得不说面具和银饰足以以假乱真。

钟应眼角抽了抽,完全没想到老鬼居然混到重明国了。

这些年来,老龟写完了整整九卷《赤莲,虽然在凡间并不流通,却收到了修真者的追捧,之后更是搭起了戏台子,发扬光大。

第一幕戏,台上的少年“钟应”就对少年“君不意”一见钟情。

钟应绷不住了:“瞎说,我才没有,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去别的地瞧。”

幸好莲中君并无意见,钟应松了口气,便听君不意说:“这戏台已经搭了三天了。”

钟应瞪大眼睛:“什么意思?。”

君不意轻描澹写的点了点头。

他来第一日,便看了那个盛传九州的传说。

那位天不怕地不怕的魔君为了一线渺茫希望,以凡人之身,收敛脾性,孤身走过千山万水,历经百年,吃尽苦头。

故事的末尾,皆大欢喜。

令看客酒后饭余的闲谈中,都满是感叹和羡艳……

钟应脸都急红了,跟在后头:“都是编的,你知不知道?你不信?”

“……”

钟应决定以后都绕着戏台走。

然后在擂台、拍卖行、赌坊等玩了个痛快。

君不意只是静立一边,看着纷闹的人群,却是第一次从画外,踏入画中繁华间。

钟应带着君不意去中州金玉城见了苏有福一家子,去了极乐城绿洲钓鱼,去剑塔找剑仙踢馆子……

偶尔会有眼光不好的设陷阱打劫两人,被钟应摁住接的哭爹喊娘,深刻明白了世间险恶,发并誓再也不干亏心事。

君不意澹澹一瞥:“你以前可从不会手下留情。”

钟应便摊了摊手:“毕竟我又不是什么杀人狂。”

最后,两人去了玉馨书院见了见故人,听孟长芳讲了一堂课。

孟长芳虽是魔族,大多时候却是待在九州,对道修法典颇有心得,讲解深入浅出,话语风趣幽默,又毫无夫子威严,颇受学生喜爱。

钟应从头睡到了尾,醒来之后,嫌弃孟长芳讲的差,夸赞君不意教的更好,重点炫耀了他学生时期考上了龙凤榜,再也不是学渣的事。

虽然君不意并不觉得自己讲课,钟应便会老老实实的听,认认真真的学……

“丙字参号院,我们的地盘。”钟应推开被紫藤萝花海笼罩的院落。

钟应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围着院子绕了一圈。

“紫藤花是你种的。”

“飞瑶鱼是母后特意送来的。”

“风铃是我们一起做……”

“一开始家务我全包了,你什么都不会,还要我帮你梳头,后来咋们平分了。”

“这浴池子我们可一起擦过背,你当时脸红的跟什么似得。”

“还有这里,你经常在这儿画画……”

不长的路程,两人却折腾到了落日余晖沉淀之时。可是从钟应的话语中,君不意却似乎看到了五年截然不同的少年时光。

他侧眸望向身侧之人,唇瓣微动:“我要离开了。”

钟应:“现在?”

君不意“嗯”了一声。

他的身上笼罩着一层无形的波动,那是天道法则开始修补漏洞的痕迹,唯有合道成仙的仙人才会有所察觉。

君不意摈弃了“魔君”这类称呼,只道:“钟应,保重。”

钟应眨了眨眼睛,略有遗憾,随后又化为了欢愉,桃花眼弯弯:“莲中君,后会有期。”

道意向周边扩散,君不意缓缓阖上凤眸。

钟应倾身,趁此机会在君不意唇上快速的啾了一口。

“小妖精,快醒醒。”

眼睫沾染着落日余晖,轻轻颤了颤,君不意再度睁开了眸子。

丹青水墨的眸子沉淀着独属于钟应的温柔,专注而唯一。

君不意扫过周边,明白自己已经回来后道:“玩的可开心?”

钟应支着下颌想了想,挑眉笑答:“挺有意思的,就是对着过去的你不好意思动手动脚的……”

“现在可以了。”

钟应话音未落,唇瓣便覆上柔软,堵住了他的声音。

“我很庆幸。”

君不意轻语,“一切可以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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