銮驾从宫门启程,半个时辰后抵达碧浪湖畔晗泉山。

此处距大梁城不足十里,山水秀丽,有温泉从晗泉山流出。

一下车,一座恢宏的行宫展现在萧暥面前。

碧宇朱墙,琼楼宝阁,阙台金池,飞瀑流烟,极尽之奢华。庭院中有温泉流过,虽是肃杀的秋季,却熏风阵阵,温暖如春。

“此处名为甘泉宫,”皇帝环绕着萧暥腰身,低下头轻啄他耳垂,“今年九月营造,历时一月有余,昨日完工,萧卿随朕一游如何?”

一个月?萧暥心中暗惊,此间行宫规模堪比大梁皇宫,而奢华更甚,竟然一个月就营造完了?!

这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随即他忽然想到一件事……

一个多月前,不就是九月初他刚刚入狱的日子吗?

也就是说,皇帝在将他下狱的同时,就开始营造甘泉宫了?

萧暥心情复杂地看了眼武帝。

皇帝屏退了侍从,和他并肩沿着雕栏画廊闲步,廊下有温泉流过,水声潺潺,花圃里种着奇花异草,暖风吹来花木婆娑,香雾袅袅,如临仙境。

走不多时就来到了一处烟雾袅绕纱帷重重的暖阁前。

“此处名为春暖阁,”武帝就揽着他的肩姿势,低头用下颌摩挲着他如云的鬓发,悄声道,“日落风起,秋寒渐深,彦昭想泡泉么?”

***

夕阳的余晖斜照进寒狱,幽暗的铜灯下,魏瑄紧闭双眼躺在寒狱冷硬的陋榻上,汗湿的两鬓乌黑如墨,更衬地两颊绯红,唇如丹朱,仿佛烈火焚身。

谢映之见状不妙,转身出去配药,并嘱咐萧暥不要靠近魏瑄。

萧暥就不明白了,又不是传染病,怎么就不能靠近了?

此刻,暖阁的场景清晰地映入魏瑄眼中。

白玉汤池里水雾弥漫,萧暥靠在池边,清润的肌肤被水汽匀出淡淡薄红,纤长的睫毛凝着水雾幽沉如羽,迷离的眸光带着氤氲水色,纯然无心地看着皇帝,却又似从深处漫卷出层层难辨的心思来。

皇帝就着水的浮力抬高了他的双膝,沉重的王剑随着荡漾的水波一下一下刮过细滑的雪肌。如蝶戏花间,如蜻蜓点水,如细雨微澜般戳刺着花蕊。

萧暥后背抵着池壁微微战栗,深吸一口气道,“陛下何不速战速决?”

“卿想怎么战?”话音刚落,萧暥感到沉甸甸的王剑抵着他,与皇帝欺近的胸膛一起构成十足的威胁感。

他不习惯受制于人,从水中起身,“臣还有要务需商议处理。”

皇帝将他拽回喜怒莫辩地笑道:“都说朕日理万机,你倒是比朕还忙!”

说罢坚硬如铁的王剑随着水流直捣黄龙。

“商议要务?”

皇帝目光幽沉,“你要见谁?江浔?颜翊?还是上官朗?”齿缝里每憋出一个名字,王剑便挤入几分。

“朕身边的人,你倒是相处融洽啊!”说完猛地一沉到底。

萧暥霎时被激地眸中浮起水雾,咬牙硬声道:“陛下日理万机,臣愿为陛下分忧。”

“好的很,”皇帝长眉一扬,“那卿就自己来。”

什么?萧暥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针锋相对道:“臣既为陛下分忧,俸禄如何算?”

皇帝愕然,这会儿还不忘提条件!

“你要什么?”皇帝面色沉郁。

“臣替陛下组建内廷,统筹秋狩,臣需要有权召见任何想见之人。”萧暥在水中撑起身,边说边试着随着荡漾的水波上下起伏,左右碾转,前后翻捣,在被填满的鼓胀中渐渐生出一缕蚀骨的酸痒来。一波波如浪推涌,层层激荡。他渐渐皱紧隽秀的眉,抵住齿关,却抑不住溢出断断续续的鼻音。

“还有……两千石以下的官员……调任权……唔”

皇帝在那生涩的碰撞中简直神魂颠倒,“可以!”

就算魏瑄不想看,那画面也仿佛从脑海中延伸开来一般不可避免地映入他眼帘。

让他颤抖,让他沉沦……

白玉汤池边铺着雪裘绒毯,武帝将那他抱出来轻轻放下。

他躺在厚实的地毯上,肌肤水光莹润,天然上撩的眼梢凝着水雾,多少心机算谋,都被这流丽的双眸中潋滟水色掩盖了。

皇帝被吸引着揉身压上,在地毯上又颠簸起伏了一回,才恋恋不舍地将那疲倦不堪的人抱上榻,垂下浓云堆烟般的纱幔。

魏瑄看得面红耳赤,屈身不可控制地微微激颤,□□烧上胸膛。他在矛盾中煎熬着,又在煎熬中沉沦。

恍惚的烛光中,贺紫湄的声音如同鬼魅般袅绕不散。

“这能让你重返过去,或者穿越将来,让你突破现世的束缚,在前世今生、三千世界中迷途难返。”

“你所见,乃心底最深沉的欲念,你所感,乃人生最痴缠的挣扎。”

“你会在欲念的巅峰和痛苦的深渊里发疯或者死去……”

他一半的意识强烈地抗拒,另一半却只想化身境中的自己,和那人融为一体抵死缠绵。

萧暥只见他汗如雨下面色潮红,仿佛整个人都在酷热的炙烤下挣扎,同时却又像禁不住彻骨的寒冷,在刀割般的寒风鞭挞下蜷身瑟缩,这孩子不会是病了吧?

毕竟魏瑄才从襄州回来就进了监狱,外有北宫达要他为儿子偿命,内有他那个不怀好意的皇兄巴不得将他重惩抵罪,这孩子的压力肯定很大。

萧暥想着往榻前走去。

“主公,先生让你别靠近他!”云越疾声阻止道。

萧暥在榻前坐下:“阿季是中了术,又不是传染病。”

说着就探手摸了摸魏瑄的额头,只觉烫手,“他在发烧。”

“云越,去取凉水巾帕。”

“先生说不要靠近他。”

云越不放心地紧盯着魏瑄,“这小子心眼多着,说不定是装的。”

魏瑄仿佛在梦魇中挣扎,脊背像绷紧的弓弦,眉头紧蹙,像是拼命忍耐着什么,嘴唇紧绷成一线,薄薄地咬出了血。

萧暥心中怜惜,这孩子怎么连昏睡都不得安生。不知道又在做什么噩梦?

云越站在旁边斜睨斜魏瑄,“我听说人的脚心穴位多,用竹签子刺激穴位,是装的肯定忍不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萧暥头大。

“行了,”他站起身走到桌案前,打发道,“小云你去打盆水,再跟陈英讨点竹签子,牢里这东西应该有吧?”

“肯定有!”云越顿时来了精神,迫不及待想揭穿那小子的把戏。又见萧暥离魏瑄十尺之外,这才推门出去。

萧暥凭桌倒了杯凉水,心里碎碎念,云越以前像个小媳妇乖巧听话,现在怎么唠唠叨叨的,有点老妈子的潜质了?

发烧要多喝水。他拿着水杯走到榻前坐下,抬手扶起魏瑄肩膀,打算给他喂点水。

但是魏瑄唇上被他自己咬破了口子,殷红的血色溢出嘴角。

萧暥只有让他先靠在自己怀里,觉得魏瑄浑身滚烫,汗湿的衣衫就像从水里捞起来一样。

萧暥怀抱着他,感觉自己就像抱着一团烈焰。

难怪这孩子如此难耐的表情,烧得那么高寻常人怎么能受得了?

他忍着烫手的热度轻轻拂拭去魏瑄唇上血色。

魏瑄意识正深陷境中,随着皇帝的视角颠乱起伏,忽然滚烫的唇间恍然触及一缕清润的凉意,还似乎带着一缕凛冽的寒香,仿佛驿外断桥边傲霜凌雪的寒梅,又像荒野上风中摇曳的剑兰,隐隐萦绕着金戈之气,既幽柔又清烈,丝丝入骨,让他魂牵梦绕不能自已。

细腻的指腹拂过唇边时,更仿佛是如茵细雨渗入干裂窒热的大地,他如同久旱的禾苗,情不自禁地含住了那剔透的指尖。舔吮着那莹润的指甲,继而灵活的舌尖勾住修长的指节吞下,仿佛怎么也吃不够。

萧暥的手指被他吮得湿答答的,就觉得像投喂一只饥肠辘辘的小动物。

萧暥:陈英怎么搞的,看把孩子饿的?

等等,魏瑄体温那么高,一定烧得很难受,所以,他其实是当吃冰棍了?

想到这里,他赶紧腾出一只手端过杯盏,轻声道:“阿季,喝水。”

如果阿季想吃冰棍,等病好了,我们想办法看看怎么搞出个冰工厂来嗷!

可他这念头还没转过,忽然觉得手腕一紧,魏瑄竟毫无征兆地拉近了他,仿佛在烈焰焚身中追索着那一抹沁人的清凉,耳鬓厮磨般在他耳边颈侧轻轻蹭了蹭,但这浅尝轻触的凉意显然无法浇灭胸中燃烧的野火,魏瑄不满地咂咂嘴,突然翻身猛地将他压在榻上。

萧暥猝不及防,一杯水全泼洒在了衣衫上。

***

兰溪大营位于京郊南门外二十余里地处。此处山脉起伏,原野开阔,河流环绕,在景帝朝曾经有一片天子猎场。旁边有屯兵的大营。

但相比驻扎京郊要塞的灞陵大营和北军,此间更不起眼,也更低调。

此处遍布京城王宫贵胄豪强大族的猎场和土地。在春耕令的推动下,不少猎场土地都被开垦出来,种上了粮食庄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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