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前烧着一堆火,火架上烤着几只滋滋滴油的野鸡,一个年轻的青衣姑娘坐在木凳上,戴着一顶遮阳的蓑笠,手里拆着枯老的竹杆,扔进柴堆里添火。
“大家坐。”她转过头来,对着他们笑了笑:“条件简陋,大家别嫌弃,尝一尝我的手艺。”
贺华亭睁大眼睛,聂海短发女人沉默一下,走过去坐下。
“我叫林然。”她用一种柔和而舒缓的语气:“女性,人族,代号申坤支859301,共生系统天一,截止至今共累计完成过三千七百五十五个任务,最后一个任务是来这个沧澜界,摆正此方位面偏移的世界线,辅助沧澜稳固发展。”
“我来时懵懵懂懂,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我才渐渐明白过来位面局真正想做什么。”林然慢慢说:“沧澜是元界,是有潜质取代位面局的新界,它忌惮沧澜,要压制沧澜,而我是最好的祭品,它要毁灭沧澜,把这里许许多多的凡人界托上寰宇,推动进化成新生的位面,而我会被炼化为桥梁,放置进这其中某个最有潜质的新生位面中,作为推动那一方位面进化为新元界的养料。”
空气死一样寂静,只有鸡油滴进火堆里爆出的轻微簇响。
“我不愿意。”她说:“我不舍得,我不愿意。”
“我做了许多事,可更多的事不是我做的,是他们自己做的。”她说:“我的师父成了天道,三山九门掌门长老自愿献祭,东海小瀛洲的主人化作抵御寰宇意志降临的第一道屏障,妖域的君王合道后放弃离开沧澜变成忘川,我的师兄沉进黑渊,禅刹阖宗化作甘霖,天下最凶的剑灵在轮回建成那日自敛魔气封回无情峰下,我的师姐、朋友、伙伴,我认识的见过的所有所有人,或死或伤,或满手鲜血,或力尽精竭,都在被迫渐渐截然不同的模样。”
聂海忽而眼眶湿润。
他的情感早已经倦怠至极,意志早已经坚不可摧,可在这样娓娓平缓的陈述中,魂灵深处最厚重的壁垒倏而一重重轰碎
只有他们才能真正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只有他们才能真正明白,这世上最锋利的刺,从来不是什么爱恨嗔痴,而是意志,是信仰,是义无反顾的奔赴,是最伟大的牺牲。
没有人可以抵抗,没有一种意志可以抵抗这种浩大的冲击,她不行,再冷酷强大的任务者不行,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位面局意志也不行
所以沧澜是元界,它才能是元界
它在这浩大的共同意志中建起轮回,脱胎换骨,颠倒乾坤,自此天高海阔,寰宇之大,再没有能桎梏它
——只除了最后一件事
“我会化作桥梁,托起万千凡人界,让它们到寰宇中,去化作新的星辰。”
林然接着说,她眉眼舒展开,用近乎轻快的语调:“我要去望那寰宇至高神秘的意志一眼,我要沧澜永垂不朽,我要保住剩下珍爱的人再无后忧”
“我要真正的自由了。”
林然站起来,把烤鸡从火架上一只一只拿下来,递给他们僵硬的手上。
“吃吧。”她笑着说:“你们今日下山去,去选个喜欢的凡人界,你们去吧,以后,你们也可以自由了。”
“……”
滚烫的液体落在手背,贺华亭僵硬低下头,看见手背烙着一滴热油。
他仓惶去吮手背的油脂,烫得舌尖发疼,疼痛直冲眼眶,眼泪毫无预兆流下来,他慌忙去抹脸,抹着抹着,怎么都抹不尽
“好,这好啊”
“那我就不用做任务了”
“我运气也太好了吧”
“好——”
贺华亭含糊不清地呢喃着,擦着脸,擦着擦着,忽然泪崩如泄嚎啕大哭:“娘!娘!我想我娘了,我想我娘了——”
“哪里都没我娘了——”他哭得佝偻起身子,抽搐着嚎啕:“娘,娘,你怎么不再等一等我,不再等一等我——”
没有人去打扰他,所有人默默无声吃着手里的鸡肉,像咀嚼着蜡,苦涩与茫然渐渐泛滥开,交织在每个人模糊的面孔上。
短发女人一言不发撕咬鸡肉,她撕咬着肉条,滚烫的汁水从她嘴角冒出来,骨头被咬碎成渣,她似毫无所感,生生一口一口咽下
她第一个吃完,站起来就要走,走几步,突然转过身,直直望着林然,一字一句:“你知道吗,你幸运极了。”
“你最后的一程,来了这里。”她说:“你有爱,有牵挂,你找回了真正的自己,你有选择的权利,你马上就自由了。”
泪水从她眼角落下来,爬满她伤疤狰狞的脸。
“你幸运极了。”
“……”她缓缓尽力露出个笑容,像是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说:“…真好。”
“真好。”
林然遥遥凝望着她,也慢慢笑起来
“是啊。”她轻轻一声叹:“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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