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像是被重重锤了一拳, 怔怔望着全衡子。

“我答应你。”

全衡子谁也没有看,只沉沉望着江无涯,声音像从牙缝挤出来:“…你保我玄天弟子, 保我玄天名声。”

江无涯可以置之不理, 也可以反之威胁玄天听命,但已经这个时候, 这些都没有意义。

“我不会让元景烁背负罪宗之名,更不会让三山九门的威望因你们受损。”江无涯说:“我会保住玄天宗, 以剑阁向你为诺。”

他若说违背此誓便生心魔、说身死,全衡子不信他。

但他以万仞剑阁为誓,全衡子便信了。

全衡子闭了闭眼, 再睁开,举起拐杖。

所有人瞳孔骤缩, 纷叠震惊仓惶的惊呼:“掌门——”

拐杖毫无停顿, 直直扎向地面。

浩大的震动从每个人脚底响起, 像有什么沉睡的庞大的生物从万丈深深之下苏醒。

所有人瞬间失语。

仲光启嘶哑:“师叔——”

“光启。”全衡子看向他, 冷酷的眼神第一次渐渐柔和,沉沉一叹:“这些年, 师叔对不住你。”

泪水溢满眼眶,仲光启更塞:“师叔…”

“为了山门, 是师叔亲手毁了你。”

全衡子:“可我不后悔, 这玄天之山, 刀的天,万世的传承,这是根, 是家, 但凡有一线希望, 不择手段也要争。”

他看不开,他是看不开,他愿意做恶人,愿意残酷、狠心、愿意铁石心肠做下所有丑事,他要争,他要为玄天争一个永垂不朽。

“如今争不动了,是造化弄人,我认了。”

全衡子说:“我的罪孽我来扛,但玄天一脉,玄天万年的清誉与荣光,绝不能毁。”

“师叔对不住你,你可以怨我,但绝不能忘记,你是玄天的刀主,我们走了,你剩下的那点命就不再是你自己的,你当穷尽自己,扶持护佑我玄天弟子,尽心尽力,责无旁贷。”

“宗主…”全衡子听见谁在颤抖嘶哑喊他:“师叔祖。”

全衡子转过头,第一次看向元景烁,对上他通红的眼睛,他像是沉在一场大梦未醒,眼神空白,一眨不眨地、死死地望着自己

全衡子的心突然一酸,有那么一刻,他不敢看这孩子的眼睛。

但他终究抬起头,看着那双慢慢变得更红的眼睛,露出一个笑容。

“景烁,谁也不要怨。”

这是他玄天的未来,是希望,什么也不能阻了他的万丈光明。

“这是我们这些老东西咎由自取,是我们欠下的罪债。”

“但你绝不可学我等虚伪之辈。”

“你当目光远大,看顾师兄弟妹,忠肝义胆,赤热无畏,为苍生负,承嗣光华我玄天之名。”

地面缓缓裂开巨大的缝,浩浩如深谷,诡怖的黑漩涌出,鬼哭魂魄的尖啸惊戾悚人——

“——元景烁!”

全衡子骤然扬声厉喝:“你听见了吗?!”

“我听见了。”元景烁竭力般地嘶吼回应:“宗主,元景烁听见了!!”

全衡子终于露出第一个欣慰的笑

“重刀刀主之徒,玄天首徒元景烁。”全衡子:“今日,我以玄天第三十五代宗主之名,授命你承嗣玄天宗主。”

“尔当光华,无忘玄天。”

全衡子对他投去最后一个欣慰的目光,苍老的面容终于露出释然之色,毫不犹豫一跃而下。

他跳下去。

元景烁倏然踉跄跪下。

气氛突然前所未有的安静下来。

许许多多的人擦干眼泪,从簇拥的人群中走出,没有看任何人,慢慢走到裂缝边,一个接一个跳下去

——所有曾经奉命镇封黑渊的人,今时今日,再把这命还回去,将那封印解开。

爆亮的光芒,久远震封的大阵一轮轮崩裂,镇山龙脉哀嚎着坍塌,巨大冲天的烟浪中,黑渊缓缓升起

晏凌的眼眸化作漆黑幽静的重瞳,浩大的气机从那黑渊连到他脚下

突然

黑线丝丝纠缠,一道纤细隐约的人影从黑渊中浮出。

美丽的轮廓,娇狂的眉目,光华锦绣的裙摆迤逦像凤凰的尾翼

晏凌忽然往前,疯了一样的向那里跑去

“……”

仲光启怔怔抬起头,望着她,嘴唇哆嗦,颤抖着抬起手,不敢置信又希冀般地想去触碰她的脸。

“之云…”

她慢慢低下头,模糊的目光望向他,带着比寒冬更冰冷的恨与杀意。

仲光启像是看不见一样。

他已经没有骄傲了,没有需要顾忌的东西了。

黑渊腐蚀着他的手,森森白骨露出来,他却似不觉,执拗地向她伸去。

他手指在碰到影子的一刻,人影倏然化为飞灰。

“……”

仲光启呆呆站在那里。

他手里的刀坠在地上。

等了百年,盼了百年,悔恨绝望了百年,不敢去想了百年

今日,一朝烟消云散。

像悬在丝上的最后一根针掉了。

晏凌的眼瞳瞬间猩红。

黑渊滔天起,如惊涛巨浪吞覆向玄天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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