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无涯看着她哭。
江无涯的心都碎了。
“阿然…”
江无涯抱着她, 她手臂环住他脖颈,脸贴在他脖颈哭, 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贴着皮肤滚落,烫得发疼。
“师父。”
她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痛苦到极致,反而什么也说不出,只能一遍一遍叫着他“师父”,那样的那样的哭。
那一瞬, 仿佛有万千根钢针刺在心口,刺得胸膛里血肉淋漓。
江无涯忽的眼眶湿润。
这是他的阿然。
这是他的阿然啊。
他好好地、亲手放飞出去的姑娘。
怎么能成这个样子,怎么能成这个样子。
奚辛冲过来, 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绽开, 就凝固住了。
他从没见过林然哭。
阿然,从来没有哭过。
“阿辛。”
她哭着叫他,声音嘶哑:“阿辛, 阿辛。”
一股烈焰瞬间从肺腑烧起,可怖的杀意在他眼中风暴一样地翻搅。
“嗯, 我来了。”
奚辛却靠过去,仰着头轻轻贴一下她脸颊, 声音有不曾展露过的柔和安抚:“阿然,别哭。”
“别哭。”他说:“谁叫你哭, 罪该万死。”
岂止万死,就应该魂飞魄散, 挫骨扬灰。
“别哭, 别哭, 阿然。”
“你等着。”他用指腹小心抹去她脸颊的泪水, 柔声说:“我去扒了他的皮,放干他的血,还你的眼泪。”
纤细的少年倏然化作一把绛紫的长剑,挟万钧的骇人杀意向山尖刺去——
天空飘起碎屑,深灰的,像天空的尘屑,像混沌的碎片,又像被染脏的雪。
江无涯少见地没有阻止奚辛动武,他抱着林然,什么也没说,只慢慢地一下一下地顺着她头发。
雪白的发丝从指缝间滑开,那种苍白,让江无涯甚至看不得。
他轻轻地晃着她,就像她小时候那样,温柔地哄着孩子。
冰凉的碎屑拂过脸颊,将意识从痛苦本能保护的昏沉中慢慢唤醒。
林然仿佛从一场沉沉深梦中渐渐醒来,涣散的眼瞳渐渐聚焦。
后脑有熟悉的抚摸力度,脸颊贴着熟悉的温度,熟悉的呼吸韵律与气息。
泪水含在眼眶里,林然闭了闭眼,让它顺着脸颊流下去。
她的视野于是终于能清明,看清江无涯低垂的目光。
他望着她,目中似隐约含着泪光,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哀痛。
她知道。
她知道他希望她有什么样的人生。
可她终究没有过成那个样子。
林然想对他笑一笑,但她很努力,也只能翘起一点点唇角,露出一个太过勉强的浅笑。
“师父。”她嗓子是哑的:“瀛舟破了天,星海受到牵引逼近沧澜,万千陨星会坠入大地作为外力强制催使沧澜毁灭,所以需要强大的力量重铸天空,请您杀他,以混沌暂且封天。”
“……”
江无涯静静望着她,他像是有太多话想说,到最后,却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发。
“好。”
柔和的风乘着她落在海面,像一条小小的船,载着她。
林然遥遥望见混沌重又聚起,欲要再向天空,却被紫剑凶戾地刺开
浩大的威势覆压,像山海倾泻,浑浑惊浪一拍岸,将混沌生生拍散,隐约化作模糊的人影。
林然曲起腿,抱住腿,额头轻轻顶在膝盖。
她忽然很累,她想睡觉,想昏昏沉沉,睡一大觉。
侯曼娥和楚如瑶跑过来。
侯曼娥看着她,手足无措,好半响,猛地弯下腰抱住她,抱得紧紧的。
林然蜷坐在那里,把脸颊搭在她颈窝里,闭上眼,放任自己一会儿,什么也不去想。
楚如瑶慢慢停下脚步,看着她们像大雨中打湿羽毛的鸟儿靠坐在那里取暖。
她走到她们身边,没有蹲下去,只是静静站在旁边,像一个忠实而沉默的护卫。
泪水一直忍不住,楚如瑶偏过头,抬起手背没有声音的擦过脸颊,好半响,才终于抬起头,泛红的眼眶慢慢望向雾都山顶。
瀛舟踉跄一下,扶住身侧崖石,脖颈微微低垂,一下一下喘息。
他的身形比之前虚幻太多,原本伸手不可见手指的浓雾变得轻薄,隐隐约约漫在周围,虚弱得可怜。
快碎的凤鸣剑不足以伤他,尚未化神的菩提心也不足以伤他。
可白珠珠以菩提心自爆,生生毁了自己的神识与肉身,让他依托借力的那一块来自奚柏远的天机碎片烟消云散,他那浩大的修为便如沙海堆砌的山丘,从底坍塌出大洞,黄沙源源流泻,扬风一吹,便散了。
他独独没有算到这一点。
他不曾算到,林然也不曾算到,他们太专注于彼此的博弈,以至忘了,这世上还有许多人,她们有鲜活的意识,有自我抉择的权利,而并不是无知无用为他们做背景的草木。
生命的奇迹,总会在绝境中钻出出路,螳臂奋力的一击,远不可毁灭车,却足以将车轮挡住一个呼吸。
在那一刻,他便输了。
“我从没见过阿然哭。”
“你居然让她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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