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梦真的很敏锐。
真的很敏锐。
从拍卖会那时就注意到他了啊……分明,他们那时就连双眼都没有交集。这样看来,她真是一个每天都在兢兢业业地追求“完美”的……疯子。
——你要做天道的扰乱者和背叛者么?在忠诚的天道信徒林梦面前?易晚问自己。
易晚的脑袋又开始响了,幻听在他的脑海里翻涌。他说:“为什么要纠结于剧情线呢。”
“什么?”
“为什么……要纠结于剧情线,而不是你自己的……生活。”易晚断断续续地说,“其实早就可以收手了,不是吗?去做一个……优秀又幸福的人……以你拥有的……”
林梦看着他,嘴角抽了抽,居然开心地笑了。
“因为我是神之女啊!我是神选中的女孩。”她说,“从接到那封信开始,我就应该拥有完美的人生!我承受了这份礼物,就该追求完美!我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她停下话,因为看见易晚正悲哀地看着她。那眼里巨大的悲哀像是宇宙一样盛大。她从来没见过那样悲哀的眼神。
就好像……看见了一整个世界的热量,归于寂静。
车辆靠近目的地了。林梦贴在易晚的耳边说:“秦雪心很看重你,觉得你是她的神呢,改变命运的神,是这样吗?所以我也要她看着,她的神和她一起消失在火海里。”
“而且,我也想看如此优秀的你下地狱啊!”她笑起来了,“有你在,即使我下地狱,也不会孤单呢。”
用这具秦念子的身体。
可她没想到,易晚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就像什么也不值得让他激动起来了一样。
林梦皱眉:“你看我做什么?”
“因为。”易晚说,“我也是你的神。你自以为是末路狂花,却比任何人都要悲哀。”
“地方到了。”司机说,“小梦……”
他说完“小梦”,却不说后面的话,像是想要开口,却又窒息。
……
易晚不清楚两人给他注射了什么药物。他坐在轮椅上,手被绑着,肌肉没有力气,脑袋也昏沉。
他们在一个有一些七零八落的布景的老庙里。这里是秦雪心昨天拍戏的地点吧,或许吧,或许她会发现自己在这里丢了什么东西,然后回来找的——易晚不去想林梦做了什么来引秦雪心等人过来。林梦肯定做好了充分的安排。
司机和林梦在布置陷阱和场地。司机在另一边,林梦扔下最后一桶汽油,看向易晚道:“‘意外’先生,生命的最后半小时,你想说什么吗?”
易晚耷拉着眼皮不说话。林梦说:“哦?我忘了,我把你的手机留在宾馆了。你如今想和谁说一句遗言,也不可能了呢。”
“和秦雪心一起被烧死,是你想要的你的结局吗。”易晚说。
林梦冷笑:“这不关你事。”
在她眼里,易晚已经是一只死期将近的蚂蚱了。她也没什么想说的。
可易晚的下一句话,让她吓了一大跳。
“那个男人是你的父亲吧。”易晚说。
林梦悚然回头。她看见易晚歪在轮椅上,眼睛疲倦得像是已经睁不开,嘴里却吐出了这样可怕的话。
“你怎么……不,你开什么玩笑?”
“林梦,父不详。母亲……在高中时去世。”易晚一字一句费力地说,“其实真相是……她的父亲……是个逃犯……光鲜亮丽的白月光女明星的父亲,是个逃犯……”
林梦开始尖叫。她恶狠狠地看着他:“谁告诉你的?!秦雪心?还是宋澄?谁让你知道的?”
林梦的父亲是一名逃犯。
他原本是一名前途无量的大学生。因为实验时打盹,放错试剂,导致实验室爆炸事故。一念之差,他没有去投案。在那之后,他就过上了逃亡的生活。
留下刚结婚怀孕的女朋友。
林梦的母亲一个人把她拉扯大。她的父亲逃在外面,去了缅甸,去了东南亚。他不敢回家,只偷偷地往家里寄一些钱。林梦是学校里最漂亮的女孩子,远比其他人都漂亮。
最漂亮的女孩子理应拥有最华美的衣裙。可她拥有的,却只是一个风雨飘摇的单亲家庭、简陋的房屋、和一个逃犯身份的父亲……为了维持自己的开销,她上了大学之后,即使用上各种手段向母亲要钱,也不得不去少年宫打工。
但有一件“好事”发生了。
她的母亲,在她高考结束后那天,因为过度劳累去世了。
岁月早就磨平了女人原有的美貌。她看着太平间里母亲的尸体,第一反应是茫然。
第二反应,是惊喜。
因为她获得了母亲为她存下了五十万的……存折。
天知道一个高中学历、摆小摊的女人是怎么为林梦存下足足五十万的——而且还在多年来都维持了能使林梦过得“体面”的花销的情况下。或许那掌纹都快被磨平的粗糙的手,不到五十岁就死去的心脏,就是答案吧。
林梦的小姨哽咽着说,她问过姐姐,这笔钱是林梦的嫁妆么。女人说不是,这笔钱是用来给林梦买房的。
“我想给我的女儿……在这座城市里攒个首付。梦梦是有本事的,以后自己还上房贷,结婚了,也不会被人说,住别人的房子,吵架了被赶出去……在这座城市里,还能有个自己的窝嘞……”
后来这笔钱被林梦在三年内花光了。
她买了最新款的手机、平板、香奈儿的包,endi的围巾,gui的靴子,的大衣,一堆漂亮的连衣裙……任何人看见她,都说她是低调又温柔的白富美。
在钱完全花光的那天,林梦陷入了迷茫。然后她就收到了那封信。
那封改变了她一生的信。
而她的父亲,直到五年前才重新出现在她的生命里——以真人的形式,而不是以打钱的形式。他唯唯诺诺地看着她,但林梦只觉得恶心。
不过现在,她庆幸自己当初没有解决掉他。因为他还有点用。
比如现在。
因为愧疚……参与歇斯底里的女儿疯狂又荒谬的杀人计划。这些事林梦一直三敛其口。所以易晚怎么可能知道?
“说!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林梦恶狠狠地说。
易晚平静地看着她。
“我还有一个名字。”他轻声道,“沈终。”
林梦定定地看着他,很久,很久很久。终于,她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
“咯咯咯……”
她笑得就像彻底发了疯,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撕扯着自己的胸口。
“沈……哈哈哈哈……”她笑出了眼泪,“所以那封信。”
易晚沉默不语。
“好,好啊!”她突然高兴起来,捧着易晚的脸吻了一下,“今天我要下地狱,秦雪心要下地狱。我的神和秦雪心的神,都要下地狱。”
她的手机却在这时响起来了。林梦低头一看,易晚就在这时,偷偷地掏出了藏在衣袖里的碎玻璃片。
这是他从下床时就藏在手心里的碎玻璃片。
“他们过来了。”林梦说,“我过去看看。”
临走前,她深深地看了易晚一眼,然后笑着跳着,就像疯了的小女孩一样离开了。
疯了。
都疯了。
林梦,还有这个世界。
易晚抿着唇。他没有说话,一句话也没有说。那双漆黑的眼睛比平时更沉了。林梦离开。易晚趁机用碎玻璃片磨自己手上的绳索。
玻璃片划破了他的掌心,易晚就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面无表情。
肌肉恢复了一点力气……只有一点……
很想睡……不……至少现在……不能睡……
中年男人走过来,坐在他身边,看着他。易晚抬眼看他,轻声道:“她变了一个人,换了一张脸,你还是认出她来了。”
中年男人看他一眼,不说话。易晚说:“……哪个父亲,会认不出自己的女儿呢。”
其实也有认不出的。但现在是要说服对方。中年男人的嘴唇果然抽搐了一下。可他还是没说话。
“起死回生已经很荒谬了。但林梦有没有你告诉你呢,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如果爆炸中她死了,就再也没有重活一世的好运了。当然,我知道,她想自杀。”易晚说。
中年男人终于开口了:“……我会救她出去的。”
易晚说:“然后让她像你一样,当二十年的逃犯吗?而且,还是在一具陌生的身体里。”
不曾参与女儿成长的男人,到头来却参与对方的复仇计划。这算是什么呢。
中年男人低头,眼里似乎有泪光。易晚就在此时,听见了绳索断掉的轻微的声音。
只有他一个人听见。
但脚下像是灌了铅一样的动不了。易晚忍着僵直的身体说:“他们还没进来。你还有机会……就这一次。她说了什么?以后再也不理你,你一定要帮她?”
“你已经做错了事,缺席了她的教育那么多年。现在你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她走上绝路吗?还是说……只有完美的林梦,才是你的女儿么。”
中年男人肩膀震颤了一瞬。突然,他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设置的机关。
拆卸机关需要一些时间。易晚在椅子上艰难地活动自己的身体,试图站起来。
可就在这时,他听见了门外的声音。
“不知道,东西是不是掉这里面了?”是林梦的声音。
“我必须得找到它……”是秦雪心。
“……”是宋澄的脚步声。
易晚被藏在一块幕布后面。他只能听见外面的动静。三人进入寺庙,秦雪心似乎是跟在最后面,她看着里面,说了一句:“这是怎么……”
然后是中年男人的声音:“我们回去吧,小梦!不要这样做了,我们不要再错下去了!”
“你背叛我!”
“她疯了!”
“我疯了?是这个世界疯了!疯了!”
然后是尖叫、扭打、撕打、位移。易晚的脚下有了一点力气,他扶着轮椅站起来。就在这时,他听见了清脆的声音。
“砰。”
就像死神的声音一样。
枪,走火了。
走火的子弹射在地上,点燃了一滩汽油。火“哗”地一声烧了起来,像是海啸时高高的海浪,像是飓风卷过热带的雨林,卷起了神像两边的幕布。
火。
火燃起来了。
幕布燃着大火,霎时间,神庙变成了恐怖的地狱。鲜红,橙色,黑烟……一切都如地狱中的画卷。高热把易晚的脸烧得生疼。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地狱变。
他用玻璃片划伤自己的腿,疼痛让双腿终于有了力气。易晚扶着墙往外走。烟熏黑了他的衣服,手掌心按在墙上钻心地疼。可他只低着身,沉默地走着,没有表情。
终于,他看见了曙光——开着的门口。秦雪心捂着脸,脸上有青紫,像无头苍蝇似的在附近转。
看起来宋澄等人已经被淹没在了火里。
他拽住她:“走。”
可秦雪心没有跟着他……在看见大门后,她咬了咬牙,毅然地转身跑向了神庙内。
“你去哪里。”易晚说。
“念子还在里面。”秦雪心说,“我不能让神秘仙女的礼物,变成一场噩梦。”
火光照亮她的脸,眼里没有泪。
她跑得那样快……红裙摇曳,就这样没入了火中。易晚呆呆地看着她消失的身影,像是雕像一样寂静。
在他来得及发出下一个声音时,易晚脑内一阵晕眩。他向后退了几步,让自己退出神庙。
在距离足够安全时,他终于让自己向后一仰,倒在了道路上。
他终于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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