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预兆的车祸,不符合物理定律的轨迹,突如其来的‘灭口’。”
“是天道吧。”喻容时平静地说,“喻其琛知道了什么,或者发现了什么……天道处决了他。”
易晚看着他:“你在伤心吗?”
“嗯。”
“你在自责吗?”
“……”喻容时没说话,他把自己埋在了易晚的头发里。
易晚听见喻容时呼吸急促——这让喻容时更像一个人了。他僵硬了身体,说:“你觉得这是你的错吗。”
“它和我有关系。”喻容时说,“一定有关系。”
喻容时又在自责了。他肯定觉得如果不是因为他,喻其琛不会被圈进和蓝光有关的事情中来;如果不是因为他,喻其琛甚至都不会在毕业后加入非自然局——他会像一个普通的、优秀又帅气的青年一样,工作,升职,谈女朋友,然后过完自己平凡又幸福的一生。
如今他因为他的嘱托遭遇了不幸。
易晚有点僵硬地躺在喻容时的怀里。喻容时沉闷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又因为自己的过度悲伤而做错了另一件事:易晚不是擅长处理别人情绪的性格,事实上,他四个队友的事每次都弄得他相当疲惫,需要一人独处几小时才能缓过来。而且,面对“天道”,易晚比他放弃得还要更快,更多。他肆意地在易晚面前散播自己的负面情绪,是他的错。
而且他比易晚更强大,他拥有的也比易晚更多。
喻容时说:“易晚,对不起。”
易晚说:“为什么突然对不起我?”
他看起来是真的不明白。
喻容时简要地用一句话表示了自己觉得对不起易晚的原因。少年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转过来,双眼一眨不眨地看他。最后易晚说:“你真是个很奇怪的人。”
喻容时认真地说:“易晚,你比我更勇敢。你干脆地放弃了沈终这个名字,保护了你的家人。如果我能早一点,像你一样放弃我的名字的话……”
那些乒乓球赛,那些不幸,是否都不会发生呢?
易晚说:“喻老师,你看起来根本不像个比我大七八岁的人啊。唔,就像满身宝石,金光闪闪的快乐王子一样。”
王尔德的《快乐王子吗。
快乐王子是城里最美丽的雕像。他浑身上下镶嵌宝石和金片,全城的人都赞叹他的美貌。冬天来了,快乐王子看见饥寒交迫的城民们,让燕子把自己身上的宝石和金片叼下来,送给城里的贫民们。
美丽的雕像变得斑驳而丑陋。双眸的宝石被叼走,他失去视力。冬风凛冽,本应在秋天离开城邦、迁徙至温暖南方的燕子留在城市里为快乐王子实现他帮助城民的愿望。最终,燕子没能活过寒冬,被冻死在快乐王子的脚下。
冬天。城民们惊讶地看见一具丑陋的雕像,和雕像下燕子的尸体。他们想不起来这丑陋的雕像是凭什么能立在这里,将他推倒丢入火炉里熔化。雕像的身上没有宝石了,只有一颗裂成两半的,铅做的心。
他们把铅心仍在垃圾堆里。
这就是故事的结局。
喻容时问他:“快乐王子吗……你怎么看这个故事?”
易晚没说话。他太笨了。送几枚金片和宝石……也缓解一个寒冬,却不能改变那些贫民们生活的社会。下一个寒冬到来前,资本家们有无数机会从贫民们的手中剥削回那些金钱。城民们走过给予过他们馈赠的快乐王子的雕像,只鄙夷他如今的丑陋。
唯一真正如飞蛾扑火般爱着他的纯善、视他的梦想为自己的信仰的燕子,倒在他的脚下。
“比起快乐王子,我更想做那只燕子。”喻容时说,“易晚……你才像是那名快乐王子。”
为了保护婶婶一家,把名字和过去都剥夺掉的你。
拒绝走进和姜北的冲突,在安也霖的“上一世”描述中,离开娱乐圈的你。
我想做你的信鸽,我想做你的燕子。我想将你的双眼带到海阔天空,天涯海角。
喻容时的手机就在这时候响了。
“容时,医院那边有消息。你弟弟醒了。”电话里传来老人喜极而泣的声音,“只是还不能说话……”
喻容时挂掉电话,看向易晚。易晚说:“你去吧。”
如果喻其琛真的发现了什么。唯一能从他嘴里获得信息,又有机会保护喻其琛不被抹杀的,只有与他血脉相连,又在“天道”眼中格外特别的喻容时了。
“好。”喻容时不废话,“等我回来。”
易晚又被他抱了一下。他坐在沙发上,看喻容时离开的身影。
忽然觉得,自己又被叼走了一块宝石。
所有人都没看见的,卧室内的一角。
“……没关系吗。”系统说。
池寄夏坐在飘窗上,抱着膝盖。他看着窗外,琥珀色的桃花眼里没有一丝表情。
——和方才同几人斗嘴时那种毫不在乎的态度,完全不同。
“没关系。”他忽然温柔地笑了,“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如果系统离开是因他的“背叛”。
如果抗击天道的话……又怎么可能不让他再次“背叛”系统,甚至“消灭”系统呢?
池寄夏一直都很聪明。即使他知道,自己如今已经不需要系统提供的功能。
但他不忍心再次“背叛”它了。
……
“一大早的怎么这么沉闷。”第二天一早,池寄夏在餐桌上说,“昨晚都没睡好吗?”
丁别寒和薄绛自不必说。向来会和池寄夏斗嘴的安也霖此刻也只低着头,用餐刀戳一块面包。
直到最后离开宾馆房间时,他才对池寄夏说:“池寄夏,你个懦夫。”
池寄夏对此的回应是无所谓的笑。
他和薄绛、易晚一起上车。今天有薄绛单人的戏份,所以薄绛先下车了。安阳又下雪了,雪花啪啦啪啦地打在车窗上。
雨刮一遍一遍刮过池寄夏的脸。桃花眼少年在车厢里想抽起一根烟。易晚在这时终于回头了。
“抽烟对灵魂不好。”他说。
“我没想到你是个禁欲主义者?”池寄夏道。
他这回是把烟扔到一边去了,又说:“一早上只有你对我说正常的话了。怎么了,想对我说教了?”
易晚说:“我向来不主张干涉其他人的个人选择。”
“又是长难句……啧,真是你。”池寄夏说,“行吧。他们生气,我理解,你无所谓,我也理解。你们想拯救世界就自己去拯救吧。我不会帮助你们,也不会拦你们。”
“我只是觉得这不是你的性格。”易晚依旧坐得端端正正的,“违背自己的天性去维护一段粉饰太平的感情,早晚会有相看两厌的一天。”
池寄夏:“啧,别说得好像你什么都懂似的。”
易晚说:“是吗?我是觉得,按照你的性格,如果有什么事发生,你是会有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帮上,痛苦得想死的那一天的。‘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这句话不适合你。除非你打定主意想浑浑噩噩地死在狗窝里。唔……那也是你的自由。”
易晚也从车上下去了。池寄夏踹了一脚前座。他听见脑海内空灵的声音:
“他们觉得我,是怪物吗?”
我们这样的金手指。
“别管他。”池寄夏骂了一句。
今天梁院长也没来,还在医院里守父亲。钟老也解开了对薄绛的心结,他甚至从自己的座椅上下来,主动地尝试去舞薄绛用的剑。薄绛贴心地帮他扶他的手,气氛一派祥和。
钟老私底下找人去查了薄绛休学的原因,还有梁院长拍摄视频的事……和梁老教授不同,钟老在学界还是很有影响力的。只能说,父亲从病院里出来的那一天,也是梁院长面对“现实”的那一天了。
于是薄绛今天的拍摄可以说是非常顺利,没有什么需要盯的地方。考虑到这两天运气会很差,易晚就一个人缩在角落里,裹着被子打盹。打盹到一半,他听见秦雪心的声音。
“易晚,易晚。”
今天没有秦雪心的戏。可她戴着墨镜,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服,很紧张地来找他。易晚揉揉眼睛问她:“?”
直到确认两人远离人烟,秦雪心才敢开口。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了……我觉得念儿,她好像不是念儿。”秦雪心快速地说,“你能帮我看看是怎么回事吗?她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很多细节,太多太多了。我躺在她身边,什么也不敢说。你能帮我确认一下吗?”
易晚说:“你觉得她变了个人?”
也对。既然易晚能看出来,和小助理朝夕相处的秦雪心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秦雪心说:“是。昨天晚上我醒来时,发现
她坐在黑夜里看着我。吓得我不敢睁开眼。这是不是蓝光干的?!”
她压低了声音:“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易晚说:“我也不清楚。但你看起来,好像不只是有点害怕。”
而是非常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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