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客人,萧琮沐浴更衣,回了内院,手上抱了个匣子,在沈清猗的书房打开。

沈清猗亲自端了茶汤,从寝房与西阁书房连通的内廊过来,放在萧琮面前的书案上,眸光扫了两眼,“四郎在看棋谱?”

萧琮拿起最上面一张棋谱,笑道:“这是你我对弈那次,阿琰给你解困的那局棋。”

沈清猗微笑,“难怪觉得眼熟。”那盘棋在她脑中印象深刻,至今仍记得清晰。

她又扫了一眼漆匣,“莫非,这里装的都是四郎与阿琰对弈之局?”

“嗯。”萧琮眼中闪着光彩,“你瞧,阿琰真有天份。”他说着,取出那沓棋谱递给沈清猗,语气难抑激动,“我与阿琰对弈十七局,胜局唯七,败局每每是先占优势,而至中盘或后盘,阿琰便有神来之笔,将我布局打破或击溃。”

他抑制不住心里欢喜,起来身踱了几步,回头笑道:“我们兄弟五人,看来阿琰才继承了父亲的弈道天赋。”

萧昡年少时即以书画棋三绝闻名河西,二十岁入长安,与皇族棋道第一高手魏王李翊泓对弈,逼出平局名声大噪,三十岁入长安,与魏王再次对弈,魏王掷子叹曰“不及萧靖西也!”在河西更是弈遍无敌手,无人敢和他对弈,偏偏又嗜棋,每每拉人弈到天色发白,仍不知疲倦,后来一听他提弈棋,亲戚朋友僚属都纷纷走避,国公府谋主任洵和都督府长史顾邃二人就是溜得最快的,让萧昡每每寂然而叹:“奈何局中无英雄乎!”表达无人敢和他对弈的萧索,棋道寂寞呀。

“这回父亲有对手了。”萧琮笑道,一双朗目湛湛发亮。

沈清猗手里翻着棋谱,心里明镜似的,“四郎想呈给父亲?”

萧琮点头道:“阿琰的才华不应被埋没。父亲还不知道,十七是怎样的卓异。”这样的儿子,怎能不喜欢?

他声音透露出坚定,“今年,我要再试一试。”

沈清猗知道他说的是宗庙祭祀和除夕家宴。

她看了萧琮一会,不由轻叹道:“四郎是好兄长。”

这般尽心尽力为十七弟筹谋。

萧琮神色柔和的说道:“阿琰这样的弟弟,怎能不让人喜欢?就像清猗,若换了别人,岂会被你认作弟弟,悉心教导?”

沈清猗声音清淡道:“阿琰是四郎的弟弟。”

先是你的弟弟,所以才是我的弟弟。

萧琮这话听得欣慰,又半开玩笑道:“阿琤、阿玳也是我的弟弟。”

沈清猗翻着棋谱不抬头,声音寒凉,“这两位小叔大约不耐多个姊姊教导。”

萧琮想起萧琤的跋扈霸道、萧玳的狠戾阴沉,不由皱起眉头,“他们若有阿琰一半省心,我也不用焦心了。”

沈清猗放下棋谱,寒眸光芒微动,“前日听母亲说,十四和十九想入河西军?”

萧琮两道眉毛皱得更紧,语气里流露出不悦,“何止,还想进骁骑军呢。”

十万河西军分五军,骁骑军是其中一军,尽数为骑兵,全军仅五千儿郎,却个个都是五军骑战选□□的悍勇,是河西骑兵精锐中的精锐。

沈清猗徐声道:“这几年,河西还算平静,十四、十九郎即使入军,近几年应该也无大战之危。——二伯兄好像就是十五岁进的河西军?”

提起庶长兄萧璋,萧琮轻哼一声,眉间若有所思,沉吟了一会,道:“过了年,阿琤也将十五了,去军中练练也好,去去那身浮躁之气。”

沈清猗知道萧琮是将她的话听进去了。

兰陵萧氏虽然如其他世家一般重嫡,但对庶出子弟的培养也相当看重,萧璋作为嫡支的庶长子与其他庶子又不同,如果在军中搏得很高声望,萧琮接任河西都督后就可能成为横在胸中的刺,萧氏嫡支总不能让萧璋一人得了军中的威风,如果萧琤入军搏得军功,将来就能成为萧琮的臂助,毕竟两人是同母兄弟。

萧琮拿起茶盏喝了口,又说起萧玳道:“十九一身的戾气,多读些儒家经书、修身养性才是道理。只是,四叔父向来宽仁,族学怕是管不住他。”

四叔父是指萧昡的堂弟萧昉,在“日”字辈中排行四,掌持萧氏族学,学问广博,精通儒玄佛三家学问,在萧氏中享有很高威望,但正如萧琮说的,这位四叔父不是个严厉的人,对萧玳这样的子弟来讲,是尊敬大于畏惧,在学堂里的守规矩也就是当着萧昉,萧昉一走,那就是无人管束得了了。

沈清猗心想,如萧玳这种,需得任洵或顾邃这种博学广智又手段高超的人物才压得住,萧昉这种仁厚君子当然是不合适的,但任洵、顾邃均是萧昡的谋主,梁国公若有意,必有打算,沈清猗却是不会随便提这个建议,只劝慰萧琮道:“这事急也急不来,慢慢思量着吧。”

萧琮点了点头,目光又看向棋谱,眼中露出欣慰之色,对妻子笑道:“好歹还有个省心的。”

沈清猗心道:这个恐怕才是你最不省心的。

萧琰从景苑走到承和院已是一身汗,赤日炎炎下脸上还戴着只面具,只觉得汗水都憋在脸上黏糊糊的。

今日十四,是药课的日子,内院楼下的西次阁已置了冰盆。

萧琰入屋就长吁着出了口气,抬手忙不迭摘了面具,拿在手中。

脱下靴子入内,抬眼便见沈清猗跽坐在簟席上,素裳乌发,目光寒冽,如同冰雪一般。

萧琰一身上下都清凉了。

“阿嫂等了很久?”她上前行了一礼。

“才来一会。”沈清猗放下书卷,抬眸看了她一眼,寒清的眸底掠过艳色,眼睫垂了垂,“十七颜若朝霞啊。”她清冽声音里透着揶揄。

萧琰苦着脸,“云蒸霞蔚,就是蒸出来的。”

沈清猗唇角一勾,“先去换衣吧。”

“嗯,我过来和阿嫂打声招呼。”萧琰笑说着,重戴上面具往外走去。

萧琮在承和院给她安排了歇住的地方,位于外南楼和内西楼相接之处,隔出了一个楼上院,带三间房,还有一个楼上小天井,四周摆着葱郁的盆植和时令花盆,是前院最舒适的客房。三间房中间的为寝卧,西间是浴房,东间本是书房,但暂时没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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