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

“死不了。”

谢宇青不再说话,他们不仅是四大宗门的大弟子,也是曾经并肩作战很多次的伙伴。

他太了解裴玄了,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

裴玄掌心的莲花终于完全成型,花瓣舒展开来,染上五种不同的颜色。

红色那瓣莲花,显得额外鲜艳一些。

只是花瓣之上,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

雾气极细,却浓如重墨,绕着那红色的花瓣转动不停。

裴玄白色长袍宽大的衣袖垂落,覆在他左手上。

他就这样隔着衣袖,在颜洺额前轻轻拂过,然后依然用被衣袖覆盖着的手,撑在她的腰上。

“谢宇青。”裴玄再次催促,“走。”

一刻钟后,司空鹤背着顾然,谢宇青,以及裴玄和颜洺,踏入北斗七星最后一个可以修习的地方。

按照北斗指向,这里再往北,或许就是阵眼所在。

裴玄依然撑着颜洺,小心让她坐下。

素来温婉大方的女子,此刻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那双眼睛中,只剩下茫然又恐惧的深沉,仿佛她的眼睛里,也已经被雾渊染透,再没有往日的温柔敏慧。

现在的局面,甚至比他们在火煞阵中,遇到那火麒麟时更无奈,更危险。

他们此刻,甚至都不知道,这里是不是真的是阵眼所在。

也还不知道,他们将要面对的,究竟是一个还是两个元婴妖修。

更不知道,那元婴妖修有着什么样的古怪本领。

司空鹤,裴玄,谢宇青,第一次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奈。

尤其是裴玄和谢宇青,他俩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凶险。

却从没有一次,会像现在这般,打到现在,竟然还是一点头绪也没有,可说对敌人完全一无所知。

“如果我们继续想让自己绝望的事。”裴玄缓缓说道:“那便会陷入更深的绝望和恐惧中,再无法自拔。”

他一字一字,缓缓说道:“这里,有水煞之力。”

谢宇青苦笑:“就算不想,也好不到哪里去啊。”

他先看看颜洺,又去看依然伏在司空鹤背上的顾然,最后看向裴玄:“三个人。”

他重复道:“我们只有三个人。”

谢宇青说着转头,看向正北方向。

那里,依然是无穷无尽的黑暗,雾渊之中,万物皆可被吞噬:“我们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再朝前走,就能找到阵眼。”

谢宇青说着转头,眼睛看着裴玄的眼睛。

玄武阁大弟子素来明亮的,总是喜欢带着淡淡笑意的眼中,也开始逐渐被黑暗吞噬。

他的声音变得沉重,微哑,带着说不出的颓丧:“就算找到了阵眼,我们三个人,又该怎么……”

未尽的话语,被浓浓的疲倦席卷吞没。

谢宇青总是挺得笔直的背脊,似乎也要被压垮。

他有些颓然地摊开双手:“裴玄,你别忘了,先前每一个阵,都是我们十人联手,才勉强能赢。现在只有三人……”

谢宇青喃喃重复着:“只有三人……”

他眼睛本来很大,总是精神奕奕的,让人看着便忍不住心生希望。

此时谢宇青眼睑也垂了下来,有气无力地耸耸肩:“裴玄,你告诉我,我们还能怎么办?”

裴玄静静地看着这样的谢宇青。

他强忍灵府的依然被火煞灼烧的痛苦唤出的五色莲,也变得比刚才黯淡。

五瓣花瓣慢慢合拢,竟像是要变回花蕾的样子。

“我们,怎么办?”裴玄重复着谢宇青的话,目光也慢慢变得晦暗,“是啊……”

他轻叹一声:“三个人,我们只有三个人。”

他摇摇头:“赢不了的。”

谢宇青索性坐了下来,仰头看向天空的方向。

枫树林中,他们看不到此前那漫天燃烧的晚霞。

只有永无止境的黑暗,以及,越来越浓重的绝望。

“赢不了的……”谢宇青轻声,喃喃道。

“赢不了。”裴玄在他身边也坐了下来。

他依然摊着右手,掌心的五色莲花瓣几乎完全收拢,成为一朵拳头大小的花蕾,只是光芒比从前暗了很多。

裴玄眼睑垂下,目光也变得黯然,仿佛只有这依然没有消失五色莲,是他最后的挣扎。

现在还站着的,只有仍然背着顾然的司空鹤。

他背上的青年看着是比从前长高了些,却还是很轻。

顾然后来再没说过话,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趴在他背上。

如果不是他从司空鹤肩上越过,紧紧抓着他衣襟的手。

青年几乎要以为,顾然已经彻底睡了过去。

司空鹤看看颜洺,又看看谢宇青和裴玄。

死一般的寂静,带着阴冷晦暗的绝望,恍如实质一般,爬满了他们三人的身体。

裴玄掌心的五色莲花蕾,光芒越来越弱。

他们似乎下一瞬,就要和身后那属于雾渊的黑暗彻底融为一体,然后被这里吞噬掉。

赢不了吗?

司空鹤呆呆看着他们。

他们,已经输了吗?

司空鹤低头,看着顾然那双用力地抓着自己衣襟的手。

是不是只剩他自己了?

司空鹤突然也觉得很疲倦。

那种疲倦,不是身体的累,是一种说不出的,觉得前方没有希望的颓然和绝望。

爹娘和小妹都已经离开他了,他就算能找到所有仇人,杀掉他们又如何呢?

他们仍然不会再活过来。

而现在,他是不是又要失去大师兄和颜师姐,失去裴玄、雪臣……这些一路行来遇到的很好的人。

然后……

也会失去顾然?

司空鹤眼前,闪过一丝茫然。

就连背上并不重的青年,他似乎也要背负不住。

顾然的身体,慢慢朝地上滑落……

以后,他可能就再也再见不到,青袍剑修执剑站在他身前,那矫健如竹的身形……

不行!

司空鹤刚刚才微微低下的背脊,突然又重新挺得笔直。

他搂着顾然膝弯的手用力,将他的身体牢牢护在肩上。

他不能这样想下去了!

是他,千里迢迢去碧云轩,将顾然从安稳温馨的家人中拉出。

让他和他一路参加宗门大比,一路修行,去玄武阁,斗傀儡师。

又是因为他,顾然才会毫不犹豫查魔气修者,到梁国,入这五煞阵。

他已经失去了爹娘和小妹,失去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几人。

他不能!

不能再失去更多!

他一定可以带着顾然离开这里!

一定!

司空鹤眼中的光,重新亮了起来,就连目光,也变得坚定。

“大师兄。”他大步朝谢宇青和裴玄走去,“裴道友。”

司空鹤低头,大声唤道:“大师兄,裴道友。”

他一边唤着两人,手指一边轻轻勾起,两缕灵气朝着两人的衣袍一角射去。

灵气在空中,发出“嗤嗤”的声响。

谢宇青和裴玄却恍若未闻,依然低着头,静静坐在那里,如同两座完全失去生命的雕塑。

司空鹤心念电转。

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对修真界的了解不如他们多,但他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他们此刻只是暂时陷入了绝境,裴玄很了解五煞,那么五灵宗,或者五灵流派的前辈们,必定有更了解五煞阵的人。

司空鹤不知道他们在这枫叶林中,在这雾渊中,灵镜间中的修者们是不是还能看到他们。

他右手用力,半跪下来,搂着顾然想将他小心放在地上。

“小然。”司空鹤看着紧紧抓着自己前襟的手,伸手按在他的手背上,“我在这里,哪也不会去。我要想办法唤醒大师兄和裴道友。”

他握着顾然的手:“你先坐下好不好?”

背上的青年没有动。

片刻后,紧紧抓着他前襟的手,缓缓松开了些许。

司空鹤呼出口气,小心握着顾然的胳膊,将他放到地上。

他拱手看向黑沉沉的雾渊天空,朗声说道:“晚辈想知道,该怎么唤醒大师兄他们,请诸位前辈赐教。”

司空鹤说完,等了片刻,取出了修者驿壁的玉珏。

他握着玉珏的手很稳,内心却还是有些不安。

若是他们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或是,根本就没有办法……

司空鹤用力摇了摇头,将这些想法驱逐出去。

裴玄说过,水煞会让人恐惧害怕,他不能再去想这些让人丧气的念头。

司空鹤握紧玉珏,一缕灵气送出,修者驿壁八卦版出现在他面前。

他飞快地扫过上面的帖子,这也是他们现在唯一能进能看的修者驿壁的板块。

但很快,司空鹤有些失望。

那上面是有些关于金煞和水煞的帖子,但并不是他现在急需的。

难道……

他握着玉珏的手一紧,难道灵镜间中的修者们,已经听不到自己的话了吗?

还是,他们也没有办法?

司空鹤的呼吸,变得有些沉重。

如果连这些前辈都没了办法,此刻只剩自己一人在这里,他……

不行!

不能想!

司空鹤用力摇了摇头,再次将这样的念头驱走。

不能去想这些会让人绝望的念头,他必须要想开心的事。

想……

司空鹤心念一动,突然从储物锦囊中又取出一物。

那是一颗小巧的,火红的石头。

也是从火麒麟身上取得的东西。

司空鹤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就连谢宇青和顾然他们,也不认识那东西。

可他记得,裴玄说过,火煞主欢喜。

先前他们在火煞阵中想要对抗欢喜,因为会让他们失去斗志。

但是现在,他们已经不需要对抗欢喜了!

他们甚至需要欢喜!

司空鹤虽然不认识这东西,却能感受到火红色的石头上,染着的浓浓火煞之意。

这是火麒麟掉落的东西,想来也和火煞有关。

司空鹤毫不犹豫地,将数缕灵气送入小石头中。

几乎是灵气送入的同时,一股灼人的热度,从火红色的石头上弥漫开来,顺着他手心,迅速往他全身游走而去。

从踏入枫树林后,那始终萦绕不去的阴冷黑暗的绝望,似乎也被这小石头驱散了几分。

司空鹤长长呼出口气,知道自己赌对了。

只是那毕竟是火麒麟的东西,火煞顺着他经脉游走,如同一团烈火燃遍他全身。

暖是足够暖了,却也带着火煞那灼人的强横,所过之处,留下阵阵火烧火燎般的灼痛。

连同他平静的灵湖,也仿佛被那火煞煮沸,汹涌地翻滚起来。

司空鹤低头,看着不知何时趴在他膝上,依然将脸藏起的顾然。

他左手握紧那石头,右手托着顾然的肩,将他翻了过来。

司空鹤索性伸直腿,让顾然躺在自己腿上,然后右手贴在了对方额上。

小剑修额前白皙的肌肤如同刚刚被寒冰侵袭,甚至泛着淡淡的青灰色。

他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睛下方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司空鹤屏息,一团灵气包裹住那石头上的灼人的热气,慢慢将那仿佛能将经脉灼穿的热度,消弭成不再让人难受的温暖。

然后他再将那暖意,缓缓送入顾然灵府之中,再顺着对方的经脉,游走他四肢百骸中。

这方法他已经用得颇为纯熟,只是要先让火煞不再伤人,需要多费一番功夫。

渐渐的,司空鹤能感觉到自己掌下的肌肤,越来越温暖。

安安静静躺在他膝盖上的人,身体似乎不再那般僵硬。

就连对方原本死寂一般的灵湖,也在他送入温暖的灵气时,开始缓缓回应起来。

司空鹤下意识低头,看向躺着的顾然。

青袍剑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

他眼中泪痕不再,目光重新变得澄澈清透。

顾然就这样,静静和司空鹤对视着。

他能感受到,对方掌心传来的温暖的,让他整个人,连同整颗心都暖起来的灵气。

那灵气缓缓的,温和的,顺着他的经脉,流向他全身。

让他不止额头,连同四肢百骸,都变得温暖起来。

他身体里那股冷冰冰的,几乎将他吞噬殆尽的绝望的寒意,正被这股暖意驱散。

温暖重新取代了绝望,心跳都快了一些。

“小然。”司空鹤怔怔开口,他声音有些哑。

他也在看着顾然,看着对方干净的双眼中,倒映着的自己小小的影子。

顾然抬手,抓住司空鹤的左手。

他为司空鹤种下了本命树,青年的手这样贴在他额前,对方灵府经脉的情况,他自然一清二楚。

那暖意来自哪里,怎么变得不那样强横灼人,然后进入自己的灵府,他也十分清楚。

司空鹤的左手被顾然展开,掌心已经一片焦黑。

火煞之力,从来都不容小觑。

“一点小伤。”司空鹤倒是满不在乎。

对洞虚修者来说,这伤真的不算什么。

顾然收回手,闭了闭眼睛。

他再睁开时,目光比刚才更加清冽。

他突然抬手,用力搂在司空鹤的后颈上。

在对方反应过来前,顾然已经顺势借力,抬起上身。

然后他的吻,重重落在了司空鹤柔软温暖的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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