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容深吸一口气,微微张开唇,露出紧咬的牙关,哽咽道:“律因絮被烧后,我去了西山公墓,站在我父母的墓碑前,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我没能守住他们留下来的最宝贵的东西,没能守住那么多无辜患者的希望。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一个人,实在是太无助了,我努力活下来,却只能看到这样的结局。各位叔伯阿姨,谢谢你们还记着我父母,他们要是能看到,一定会很开心的。”

黎容话音刚落,眼睑一颤,左眼一滴泪坠了下去。

这滴泪落的恰到好处,让一群年纪足以做黎容父母的教授们不知所措。

本着爱屋及乌的原则,他们当然会同情,心疼黎清立顾浓的孩子。

更何况,黎容看起来那么悲伤脆弱,惹人怜惜。

“这怎么能怪你呢,你也只有二十岁。”

“是我们大意,也是敌人太狡诈狠毒,任谁也想不到,他们居然能狠心毁掉救命的药!”

“别哭,别哭……”

“一定会有柳暗花明的一天,这是我们聚在这里的意义!”

……

“所幸。”黎容话锋一转,抬起手擦了擦眼泪。

张昭和右眼皮没来由的一跳。

黎容没注意张昭和的脸色,直接将目光投向那三个生化组的教授,情真意切道:“所幸我父母当初在研制律因絮时,为了培养我对生化专业的兴趣,常常给我讲解合成原理,我从小就记忆力好,又天天耳濡目染,差不多能默下来全部,只不过我学术水平有限,对很多地方还琢磨不透,如果几位叔伯阿姨可以帮我,我们齐心协力,说不定能将律因絮重制出来,我想我父母,也可以真正安心了。”

张昭和听闻,脸色瞬间变白了。

手稿没了,律因絮原件也毁了,他从没想过,黎容本人是个活体存储器!

江维德也满脸错愕,难以置信的看着黎容。

他当然不觉得这是真的,因为黎容那天来要求他重启律因絮时,是那么歇斯底里,仿佛抓着唯一的希望。

况且那么多资料,上百页纸的数据又怎么可能默的下来?

没有完整的研究资料,是绝无可能将律因絮再次做出来的,化合物含量稍有差池,治疗效果就可能天壤之别,黎容只是听父母讲,那些参与律因絮研发的助手们都做不出来,黎容又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可现在黎容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自己可以,万一做不到,万一只是年少轻狂异想天开,难免给整个高塔小组留下浮躁的坏印象。

现在还不是时候,为什么要这么急?

黎容见几个教授都怔忪着未开口讲话,他自顾自的感叹道:“两年前,我把我爸爸给我讲过的《cart优化及crs弱化假说整合翻译,尝试投稿,没想到凭着模湖的记忆,居然投中了,希望我父母保佑,这次在律因絮上,也能有这种运气。”

“那个假说是你?这这这…这怎么可能?”

“两年前你不是还在高中,都没有正式学过生化课程吗?”

“你居然能默出来那篇文章?我记得黎教授当时还没完成,只是有个比较详细的手稿吧?”

“难道你父母一直在家教你生化吗?”

……

只有黎容从小就被父母精心教导这个理由可以解释的通,不然那样一篇文章,绝不可能是个高中生完成的。

但也因为有了这篇假说,黎容说能重制律因絮的话,竟然莫名有说服力。

这几位教授理所当然的希望律因絮真有重见天日的那天。

“如果真的能重制出来,那真是老天保佑啊!”

“黎教授顾教授当初肯把这个成果讲给你,实在是……一线生机。”

“有需要我们帮忙的,我们当然当仁不让,你放心,实验环境,专业助手都具备。”

“我觉得我们可以试一试啊,哪怕不成功,心里也没有遗憾了!”

……

张昭和松弛的脖颈皮肤抖了两下,他深深望着黎容,那眼神,看不出什么情绪。

在这种场合,无论如何他也说不出阻止黎容的话。

作为黎顾二人的儿子,那样泣血的呼吁和祈求,任谁都没有正当的理由拒绝。

黎容借着骨肉亲情,占据了道德制高点,这样的立场和站位,足以突破所有规则和常理,高塔小组那些将黎清立顾浓视为精神领袖的人,自然会极力支持。

这是张昭和第一次感到作为组长的自己,被人抢夺了话语权却无计可施。

他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不适,他心里隐约闪过一丝顾虑,难不成,黎容还真能将律因絮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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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容破涕而笑,眼睛熠熠发亮:“各位叔伯阿姨放心,真将律因絮做出来了,那就是我们高塔小组共同的功劳,高塔小组是我父亲创建的,现在大家齐心协力重制律因絮,我父母一定会很欣慰的。”

黎容几句话之后,场面格外其乐融融,甚至还夹杂着些许康慨激昂和热血上头。

张昭和离黎容只有一步之遥,他在一旁听到现在,只剩下了心惊。

黎容只有二十岁,但收买人心的本领却已经如此纯熟。

现场这些教授们大多一腔热血,心思单纯,对他们眼里的孩子更是毫无防备。

黎容最厉害的就是最后一句话,律因絮明明是他父母的成果,但他言语中的意思,居然愿意把功劳与整个高塔小组共享。

这世上谁没有私心,谁不向往名利。

律因絮的关注度和期待有多高,意义有多重大,一旦成功,说是名留青史也不算过分。

黎容这一句话,就足以让李永石,常莉,言游中死心塌地了……

第一次的高塔小组见面会,足足开了三个小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浓郁的黑色在窗口蠢蠢欲动,但屋内的灯光却如锋芒利刃,将黑暗逼退在外。

黎容送走几位生化组的教授,才总算给了江维德一个眼神。

不过他只是从江维德身上一扫而过,并没为江维德的焦虑停留分毫。

他冲张昭和微笑,真心实意道:“老师,你说得对,高塔小组才是我的归宿。”

张昭和皮笑肉不笑:“你知道就好。”

黎容与张昭和慢悠悠的往楼下走,江维德却推说工作还没完成,转而走了另一个方向。

黎容也没挽留,他出了红娑大院,转头望向天空,这才发现,今天乌云滚滚,没有月光,更没有星辰。

黎容正望着如漩涡一般的黑色出神,刺耳的汽车鸣笛声却在不远处响起。

他被打扰了思绪,只好低头看去,张昭和也眯着眼睛,一语不发的看向刺破黑暗的远光灯。

借着光亮,可以看到纯黑的车体上,有九区的标志。

那是九区办公的商务用车。

黎容手指一紧,不由自主的攥起拳来,只是站在他身边,就能感受到他的紧张。

张昭和自然也感受到了,所以他微不可见的挑了挑眉。

车子缓缓起步,最终停在了黎容面前。

车门打开,夜色里,能看到岑崤就坐在后面。

只是他没转头,甚至都没看黎容一眼,而是沉声说了句:“上车。”

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怒意。

黎容没动,张昭和也没动。

张昭和自然知道,自己在鬼眼组队长眼里,大概什么也不是,但他不急,更不说话,只是悠然看着。

倒是司机下了车,小跑到黎容面前,友善的笑道:“黎先生,我们岑队长要跟你商量点事,已经等你很久了。”

黎容喉结滚动,声音平澹:“他怎么知道我的位置?”

司机一脸无辜:“黎先生,上车再谈吧。”

黎容却嗤笑摇头:“简复啊,还真是大材小用。”

张昭和终于开口:“看起来不像要好好说话的意思啊,需要我麻烦一下红娑的安保吗?”

黎容深吸一口气,冷澹道:“不必,我确实有些话要跟岑队长说清楚。”

说罢,他朝车门走去。

他刚躬下腰,就被一只手粗鲁的扯了进去,在黑暗的掩映下,张昭和只能看到,黎容狼狈的撞到了岑崤的身上,羞愤的低骂了一声。

下一秒,车门紧闭,头也不回的走了。

车内,黎容就着被拉扯的姿势躺在岑崤怀里,手指不老实的抚摸着岑崤的腹肌。

“等很久了吧,吃饭了没?”

岑崤将黎容不老实的手指捉回来,包裹在掌心里:“不饿,你也不穿多点,手冻得这么凉。”

司机是岑家自己人,自然对车后的动静视而不见。

黎容一笑,懒洋洋直起身子来,一边蹙眉咳嗽一边撒娇:“你不饿我饿了,有没有水啊,哭的我嗓子都要哑了。”

岑崤拧开杯盖,将水杯递给他,意味深长道:“哭的倒是比在床上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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